“陛下。”
新上任的内侍总管是从前跟在陆庸手下的小太监,做事儿麻利人也机灵。裴世衡遭噩梦魇着了,起身后鬓角额间总跳个不止,满头冷汗皱着眉头扶着额。
内侍连忙递上一杯温茶,裴世衡接过递至唇角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外头是什么声音?”
内侍闻言扭头瞧了眼窗外,应是太极殿外飞进了两只喜鹊,此时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陛下若是嫌吵,奴才叫人给轰走?”
裴世衡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冲着内侍挥了挥手,随后捏了捏自个儿的鼻梁,神情有些恹恹的。醒来不过片刻,方才梦境中的情形他已经记不起多少了,可一股子酸愁汇聚在心头,裴世衡捂着胸口只觉得空落落的,渐渐感到郁结起来。
等他更衣罢了,推开屋门时,先前那些唱报喜的喜鹊已经是不见了踪影。
今日是休沐日,不必去上早朝,裴世衡自还有别的事情安排,得出一趟宫去。内侍将一切都收拾的妥妥帖帖,他只用歪在轿撵上,一路行至宫门口,再往早就停在宫门口的马车中一钻便是。
裴世衡今日的心情不佳,稍稍有些眼色的人都能瞧得出来才是。车子驶的极慢且平稳,内侍喋喋不休的讲着些细碎的事儿,裴世衡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内侍见状顿了顿,岔开话题——
“适逢科举临近会试,诸多考生进京赶考,如今距离会试还有些时日,这些书生多有聚集在一块儿办诗会,设小宴的,好不热闹!今日时辰还早,陛下可愿也去凑凑热闹?”
裴世衡懒懒的抬了抬眼皮,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只从鼻喉之间挤出一个音节算是应了声。马车穿街过巷,裴世衡抿起唇角,抬手去掀马车帷幔,目光漫无目的往窗外投去……
“停!”
裴世衡大呵一声,与方才他一直低糜的情绪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呵的他身侧的内侍一愣,马车外马夫亦是不知车内是何情形,听了命令便猛的勒住缰绳。那马儿被勒的直嘶喘,随后内侍便瞧见他弯腰起身掀开帘子要跳下车。内侍惊呼一声陛下,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全然是来不及了。等他掀开车帘子欲跟上这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的时候,却见那身影已经窜出好几步外。
裴世衡此时的心情甚是难以形容,只因他方才随意往路边瞧得那一眼——
他瞧见一女子立在街边一收拾摊子前,那女子身形姣好气质不俗,生了一双极美的眼,正弯成了月牙般的形状。若只是寻常女子,便是生的再貌美,裴世衡怕也会不为所动。可偏偏那是张裴世衡描画了千百回的容貌,即便戴着面巾,即便瞧不真切,裴世衡依旧不顾一切的想要冲到她跟前。
是她吗?
裴世衡想到此处,忽的脚步一滞。
怎么可能是她呢,七年前他亲眼见过了那具烧的焦黑面目全非的尸首,此后世间便是有像极了她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她呢?
那女子身侧还立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男子身着长衫,满身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看着颇为儒雅应是个书生。那书生背着裴世衡立着,裴世衡瞧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知道二人正在说笑些什么,但因有些距离并不能听的真切。不过裴世衡的眼力极好,他清楚的看见,那书生慢慢发红的耳尖儿,红的仿若要渗出血来一般。
他空出一只抱着怀中孩童的手,从摊子上捡了一支看起来有些廉价的簪子,抬手便给那女子簪上。女子笑着微微颔首,就在簪发的这个间隙,不知为何,女子系着的面纱不知为何突然松了绳儿。女子像是受了惊的鹿儿一般,她慌忙伸手去捂,却还是晚了一步——
裴世衡呼吸一窒。
这天底下竟真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容吗?
……
“宋声声……你怎么敢的……”
宋声错愕的抬头瞧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裴世衡了,且便是七年前,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神情的裴世衡——眼前那人红着眼,却连指尖都发着颤。手上不受控制的力道捏地宋声手腕都生疼,隐隐有些发红。
“疼……”
宋声眼中很快的聚起些许雾气,声音止不住的变的有些绵软。
裴世衡闻言,下意识的松开自己握住的手,宋声便如释重负似的退开了一步。她不是没有幻想过再见到裴世衡的那一天,自来京都那一日起,她的一颗心就没有一日踏实过。白昼黑夜,始终是惴惴不安。反到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心中隐隐生出种解脱的错觉。
可见到裴世衡那一刹,宋声还是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当初所做下的事到底是犯了欺君之罪,哪怕是她不怕死,可如今到底是有了牵绊,她不怕死,却怕连累心中所绊的那些人。七年过去了,如今的宋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
经营食肆这么些年虽有崔家夫妻和阿弟帮衬,但到底能帮的地方十分的有限。这么多年来到底还是靠她在支撑着,自也算是经历了一番风吹雨打的。七年来她成熟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
可在见到裴世衡,她仍做不到心无波澜。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