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比她料想得好得多,连她自己也惊讶了。
罗晓澍说:“音色很饱满,节奏也稳,很好啊。你这叫只会一点点?”
“那是你没听过大师的,我这真的只是一点点——”
她把某位大师吹的《威廉退尔序曲》放出来给他听。
“哇哦。”罗晓澍吹声口哨,“原来你的目标在这里,了不起!”
……好像他怎么都能夸出花儿来似的。
禁不住他怂恿,周清霭又吹了两首。虽然有错处,有的地方不连贯,但是——
没忘。竟然没忘!原来她真的还能吹——周清霭兴奋不已,找出伴奏,再吹一首《Top of the world》给他听,她曾练得最纯熟的一首。
暮色已如暗蓝色的雾气般笼罩下来。这暗蓝模糊了灯火,遥远了车声。他们身处的这一片绿地,犹如喧嚣之外的静默海洋。
于是她的琴声,就在这黑暗海洋上明亮地起飞了。风掠过发烫的脸颊,她闭着眼,吹得十分放松,身体不自觉地随着轻快的旋律摇摆,琴声清丽而愉悦,在空旷的夜色里,婉转萦绕,犹如展翅盘旋的小鸟。
最后一个乐音落下,罗晓澍叫:“Bravo!”
仿佛在应和他的喝彩,不远处竟传来几声响亮的口哨,还有零落的掌声。周清霭吓了一跳,转身去看,绿地另一侧的街道原来相距并不远,好些人正在站台等车,有人喊:“再来一首!”
“嘿,”罗晓澍笑,“我们要不要过去收个钱什么的?”
见他当真起身,朝那边走过去,周清霭忙上前拉住。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任她扯住他的臂弯,还带着她往前跑了几步,急得周清霭叫出声来,他这才停了步子,站定了朝她大笑。
真是太愉快的夜晚。周清霭跟他一起去车站,心里还浮着轻快的乐音。
“是爸爸教我口琴的,他吹得可好了。”
等车的时候,她不自觉地话多。
“这下我更不信你只吹了几个月了。”
“……我小学前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开始学钢琴,又去合唱团,就没怎么练了。初中的时候,又捡起来,练了,练了大概几个月吧。”
也许是她的语气变化,让他转过头来望着她,那是认真又疑惑的表情。
也许是夜色让人坦白。周清霭咬了咬嘴唇:“那时候我爸妈闹离婚,爸爸从家里搬走了。我想见他,只能用这个借口——”
故事一旦开了头,似乎就必须讲下去了。或许是口琴带来的回忆太汹涌,这个话题就像一道早已存在、又突然凿开的泉眼,汩汩地往外涌,甚至不需要思考。
“他和我的声乐老师走得很近,被妈妈发现了,认定他是在搞婚外情,连我也算在内,说我站在爸爸和小三那边,替他们打掩护……她大闹了一场,闹得那个老师辞了职,爸爸也申请外调到别的城市工作——”
“我小时候,妈妈还会听爸爸和我弹琴唱歌,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了,她怪爸爸玩物丧志,不务正业,错过升职机会……爸爸那时申请外调,等于是彻底放弃了晋升。我中考结束后,他们终于领了离婚证。我记得那天,好几个同学一起庆祝十五岁生日,我很晚才回到家,一看,家里像被洗劫过一样。原来妈妈把所有跟爸爸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连同我的琴谱、口琴,全都——”
灯火在眼前变得模糊。她还记得那个连夜去翻垃圾箱的自己。在冷冷的月色下,跑遍了小区所有垃圾箱,划破了手,仍然一无所获的自己。
她睁大眼睛,努力不让泪落下来:
“她恨爸爸。也恨音乐。所以,更恨我像爸爸的任何地方——”
她抬起手背,挡住嘴。怎么就说这些了呢?为什么要说这些,刚才不是很愉快的吗。
罗晓澍朝她靠近了一些。他似乎想说什么。
可她跳了起来。一辆公交车刚好进站了,正是她要乘坐的那一部——她和他方向不同,要坐的车也不同。
“对不起,我先走了。”
她逃上车去,直到车子在街口转弯,才转头望了一眼。站台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身影仍伫立在那里。
手机响了一声。
周清霭睁大泪眼,看清了他发来的一句话:
“你现在又有口琴了。”
然后,屏幕上又浮出了一句话。
“最好的一件事是,你再也不是十五岁了。”
她的泪,忽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