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霭这两天累坏了。
莎拉临时去法国出差,家里原先安排上门的一些修理和安装工作,都一股脑儿交待给她。商学院的语言班已经开课,教授特意发了通知给她。周清霭上完语言班的课就得赶过来,一边忙着用不熟练的德语差唤工人,一边又操心在医院里的罗晓澍,莎拉说了,之后三周他的伙食都由她负责——
他晕倒在她面前,那可真是把她吓到了。
至今周清霭都不敢去回忆那一刻。或者说,多半也回忆不起——当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幸好家庭医生的电话及时接通,干脆利落地给她下了指令:让他平躺,把自己的围巾垫在他的头下面,直到救护车来……
救护车上,医生们的话就像外星语一样在耳边乱飞。眼睁睁看着他们剪开护具,他右手的伤痕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横过手心,又直直划过无名指和小指的一道伤口,缝合线嵌入皮肉,原本清俊漂亮的手掌整个红肿发紫,看得周清霭心脏紧缩,差点尖叫出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发现他的左手也有伤,贴了好几处创可贴不说,手腕处还有一块很大的胶布……
想起这双手轻巧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的样子,周清霭几乎要涌出泪来。
她在医院待到很晚,可惜德语不够用,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罗晓澍的朋友到了,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全答不上来。医院急诊间一向兵荒马乱,最后还是那位叫卢卡斯的金发男生注意到她呆呆等在一边,跑来跟她说,这里有他们呢,让她先回去。
回去宿舍已经不早,许晓筱看见了打趣一句:“你这是去哪儿了?下午你跑掉了,有人可郁闷了呢。”
周清霭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了?”许晓筱瞧出她神色不对。
这一天的惊慌、紧张和疲惫堆积在一起,周清霭忽然想哭。她没忍住,一口气把在罗晓澍家里打工,遇见他受伤、晕倒的事情全说了。
着意去打听的人,竟然打零工就能碰上,这本来是值得好好说道的事儿,然而此刻她眼泪汪汪,许晓筱只好连声安慰,末了想起来,说可以教她做病号餐。
“这样你就有更多机会接近他啦。”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却见周清霭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宁可他的手好好的。”
宁可他的手好好的。她想。
真的,宁可看见他流畅自在地演奏,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
许晓筱叹口气,伸手过来,轻轻抱了抱她的肩膀。
周清霭一口气学做了好几种粥汤,选做得好的,装在保温壶里送去医院。
结果又遇见了卢卡斯。
发现他甚至还能说一些中文后,周清霭忍不住打听:“他有什么忌口吗?喜欢吃什么?”。
“咳,哪有这么讲究,平常他也就吃汉堡披萨这些,”卢卡斯说,“你专门做中餐给他吃,他会很高兴的!”
会吗?会像之前那样,笑得眼睛弯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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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有桌椅移动的轻响。周清蔼惊醒过来,坐直身体,感觉有什么从肩头滑下去——低头看,竟是她那条粉色围巾。
她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色卫衣的身影——罗晓澍拉开椅子,正要在斜对面的餐桌旁落座。
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嗨。”
周清霭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你,回来了?”
这完全是句废话,可他微笑着应:“嗯。”
“好,好了吗?”
“本来也没什么事。”
周清霭又想起那天他晕倒的情形,这叫没什么事?
或许是她的表情提醒了他:“抱歉,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清霭咬咬嘴唇,“医生说你低血糖。你都不吃饭的吗?”
他想了想,忽而朝她一笑:“你是说番茄炒蛋?我吃了的。”
笑望着她,他又补一句:“很好吃。”
周清霭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热了起来。这个样子的他,完全就是初遇那晚眼睛闪亮的少年——
她说不出话,还是他指一指灶台:“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青豆火腿粥。”
“粥?”他微微皱了眉头。
“你不喜欢?”周清霭一呆,“你之前发烧了,粥比较容易消化嘛,我是想着……”
“不不,”却见他挠了挠头发,“我是说,我好像没吃过这东西。”
咦?周清霭睁大眼睛。
他倒像有点不好意思:“我8岁就来德国了,很少能吃到中餐……可能小时候吃过?记不清了。”
竟然没吃过粥吗?周清霭回过神来,忙去给他盛一碗:“你尝尝看。”
厨房里安静极了,看他低头用左手慢慢舀一勺粥,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很好吃。”他终于说。
“真的吗?”
“嗯。”他又吃一勺。
周清霭大松一口气:“太好了,这个我第一次做。”
“哇哦,”这下他看她一眼,笑,“那你是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