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周清霭偷偷想过不少和他重逢的情景。她自认有点想象力,也挺热衷偶像剧里的桥段——可没有哪一个是这样的。
他让她出去,她手足无措,只能出去。站在门外,心慌意乱,浑身发颤,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有借口,大可以进去问他要吃点什么,可是想到他那个眼神,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回去底楼,周清霭神思不属,也不知是怎么把事情做完的。想了想,又去厨房,做了番茄炒蛋和蘑菇汤,还蒸了米饭。小心地盛在碗碟里,拿托盘装着,端去钢琴室外。
门内的琴声竟仍在响。连续不断的左手琴音,反反复复,翻翻滚滚,好像固执地在追索什么,又有几分迷茫,和着时轻时重的雨声,就像彷徨不定的一颗心,沉甸甸,又轻飘飘……也许这只是她的错觉?
也许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把餐盘留在门口的地板上。然而直到她离开,那琴声始终也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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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澍不记得自己弹了多久。手机屏幕在钢琴上闪动,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卢卡斯。他记起他们约在“灰天使”见面的,但他现在头昏脑胀,于是回复:我不去了,明天来我家接我。
走出琴室,他一眼看见地板上放着一个餐盘。罩在透明圆盖下的,意外的并不是披萨或通心粉。
上一次在家里出现中餐,好像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他站在那儿,想起莎拉说她找了一个会做中餐的留学生来打零工。
罗晓澍端着托盘走去厨房。
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他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
虽然是冷掉以后重新加热,但那番茄炒蛋仍然很香,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隐约让他想起小时候,还在国内的日子。
卢卡斯拨来视频通话:“你自己不能来?车子坏了?”
罗晓澍把右手举到镜头前。
卢卡斯夸张地倒抽一口气:“什么情况?”
“意外。”罗晓澍面无表情。
“我不信,不会又是那位酗酒暴力狂干的吧?天啊,看起来很严重……我早就说你得离开那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考试怎么办?啊,不对,我们下周还有场演出……”
“你到底来不来?”
“来来来。”卢卡斯一叠声地应。
罗晓澍丢开手机。饭菜都吃光了,他把空碗碟拿起来,想要放进洗碗机去,一转身发现洗碗机的门歪在那儿——才想起昨天它就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前三根手指能动,左手是一些浅表的划伤。医生说,这两天不能沾水。
他把碗碟放在洗碗池里,左手套上塑胶手套,用极缓慢地、尽量不借助右手的方式,把它们洗干净。
刚回去房间,手机响了。一看,赫曼教授。
“下周三的预考,我建议你还是弹肖邦第一叙事曲,比冬风表达得更好一点。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罗晓澍按太阳穴:“我去不了了。”
“……什么意思?”
他拨视频过去。教授看见他的手,本就严肃的脸黑成一张锅底。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罗晓澍苦笑。
教授沉默片刻:“很严重?”
“伤到两根肌腱。医生说,先固定三周,然后……”
“那就是很严重。”教授打断他,“把病历发我,我来联系医生,你等我通知。”
电话断了。
手机上又进来一条微信,江弘发的:预约好了,明天下午3点,考夫曼医生。我让米娅来接你?
罗晓澍回: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去。
等了一会儿,手机再无动静。
他躺回床上,抬右手搭在额头,挡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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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出去。
就算加了请字,也还是冷冰冰。
周清霭睡不着。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他绑着护具的手,那个黯淡无光的眼神,还有那句冷冰冰的德语。
他对她说德语,多半是没有认出她。这不奇怪,毕竟上次遇见,她有一对大大的黑眼圈……
可就算对着黑眼圈的陌生人,他不也是很温柔的吗。
也许根本是她认错人。也许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周清霭任凭想象力在脑袋里跑野马,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会那么冷淡,最简单的可能就是——他心情糟糕,所以谁都不想看见。
所以,他的手伤会是非常严重的吗,不能再弹琴的那种?如果那样的话,就太残酷了,不,这世界不该这个样子。
第二天一早,她试着拨莎拉电话,想问问她如何与那位“树”联系——莎拉让她每天都去,可她昨天根本没有机会问他手机号。
没打通。
她忐忑不安地等到了下午,仍然没能联系上莎拉。
祝歆来找她,说要去隔壁楼的某间宿舍,晚上聚餐。
“那谁谁过生日,当初你刚来时他还帮忙搬行李呢,去捧个场呗。”
周清霭不好拒绝,想着去点个卯就走。
到了一看,几个脸熟的中国学生,正客厅厨房里来回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