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澈。”她轻轻唤了一声,床上的人仍紧闭双眼,呼吸绵缓。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知道吗?”
毕竟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
如今她救了他,便不会像往日那般无牵无扯,这个上京城中凡是待出阁的少女皆想嫁的男子,此刻正躺在这儿,她的院子里。
杜若槿盯着他的唇,唇色由于失血变得很浅,手指轻轻覆在上面,笑意清浅:“盖个印,你醒后可不许赖账哦!”
话虽是这样说的,少女大抵还是觉得自己这般携恩图报有些不光彩,沉思片刻,又道:“不以身相许也行,只要能让我时时看见你,便行。”
如今已是七月,暑气褪去,秋意渐浓,窗外偶有长风吹拂,叶声窸窣。
似是怕他冷,少女俯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炭盆,炭盆里的黑炭很快被点燃,白色的烟气悠悠从火红的炭块里冒出,又缓缓上浮。
杜若槿盯着那丝丝缕缕袅娜上升的烟气,一时出了神。
她初见令澈时是在六年前,那一年她才十四岁,也是在那一年,母亲永远离开了她。
如今她有了心仪的男子,却没母亲为她张罗,和父亲关系又那般......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手中无意识地用铜箸拨弄着炭盆里的黑炭,炭火燃得更旺了些,细碎的火星不时爆开,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曾去打听过他的家世,他们两家其实也算是门当户对。
令澈的父亲令光远是当朝太傅,太傅之职虽无实权,但位列三公,地位崇高,同她那掌御史台的父亲同为天子近臣。
只是很可惜,他们彼此之间并无深厚交情,是以她和令澈自然也无甚交集。
轻叹了口气,她回过神来,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都还没醒呢,她便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看起来像是有多恨嫁似的,其实她也只是爱人家那副容貌,对他本人性情如何其实并不了解。
只从传闻中听说太子少师为人清冷孤傲,不好接近,究竟是不是真的,自己并不知晓。
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衣裳上的血污,眉头微蹙,果然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再来罢。
唤了饮翠来帮她照看着,莲步轻移,推开房门,缓步迈入正房之中。
素净淡雅的室内,珠帘轻曳。
杜若槿褪下沾上血污的衣裙,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及踝长裙和烟紫色的对襟大袖衫,坐到梳妆的镜台前,取下束发的青玉簪,如瀑青丝倏然散开,一双素手在发间灵活地动作。
半晌后,她才挽好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上几支银簪玉钗与步摇,又上了妆,瞧着镜中人那蛾眉淡扫,玉颊轻匀,琼鼻微抹的模样,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眸子里蕴了点点细碎的光,昳丽而灵动。
再次踏出房门,却见饮翠迎面走来:“姑娘,他醒了。”
杜若槿心跳加快了一瞬,朝饮翠微微颔首:“嗯,你且先回房。”
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杜若槿才继续朝偏房走去。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轻轻推开房门,迈入房中,又转身关上房门。
她偏头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只隐约透过床幔看见那道坐起的身影。
咽了咽口水,杜若槿缓步行至床边,感觉心脏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先前所言只是若槿与饮翠玩笑时说的戏言,还望少师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少女的尾音带上了些颤意,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有些紧张。
令澈眼帘一掀,二人视线粘连,无声的沉默如水般漫开。
良久,他的嘴唇才动了动。
“叫若槿么?”
声音带着些动听的暗哑,尤其是念她的名字时,带着些许低回的婉转,惹得她心旌不受控制地摇曳了一瞬。
杜若槿又轻轻吐出两个字:“姓杜。”
心中有些失落,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