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太久不住人、也没有维护,边边角角都有些坍塌的迹象,屋后的排水干沟塌了一段,土石堆埋堵得严实,灶房屋顶角上的瓦掉了,摔碎在地上,瓦片间有枯丛和尚绿的野草,背阴的墙面被爬藤遮的密实,窗子都看不见了。
所幸门窗都还完好无损,能严严实实的关好,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土灶、火塘、旧柜子、木架床,一样电器都没有,真真“家徒四壁”,不怕被偷。
母子俩人简单收拾了灶房和一间睡房,简单做了点吃的就上床睡觉了。
莫子桉三岁之后就自己睡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偶尔会爬到妈妈床上睡,比如雷声太响、下雪太冷的晚上,搬到青堤之后,这种情况就更少,两人房间都不在一层,他自觉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贴上去撒娇,虽然他有时候也很羡慕苏绽和周静安。
难得躺在妈妈身边,莫子桉睁着眼睛睡不着,山里天黑的早,今天没有月亮,没有窗帘外面也没有光透进来,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家里没有任何一样表明时间的东西,墙上的挂钟早就坏了,一直停在九点一刻。
家里的电路大概是坏了,灯打不亮,村里电压不稳,动不动停电,家家户户都备着蜡烛,晚上从灶房的柜脚找到一根烧了一半的白蜡烛,不过也没点多久就灭了。
山里没有任何消遣,天黑就睡觉了,亮着也没必要。
妈妈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香味,和旧被褥的霉味混在一起,一开始难以分辨,而一旦捕捉到,就自动萦绕在鼻端,让人忽略了其他气味。
比如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死老鼠,没有住人的房间,并不意味着没有别的生物,晒场前的小菜地里野草丛生,半人高的草丛密密匝匝,让人疑心里面藏着蛇,下意识的避而远之,傍晚那会儿绕着房子走了一圈,遇见好几只野狗野猫,一点都不怕人,梗着脖子龇牙咧嘴的冲人低吼,捍卫自己的领地。
村里房子建的不密,几乎家家都有偌大的晒场和小菜园,房屋之间隔着山、隔着林、隔着田、隔着水,总归不会一抬头就碰见邻居。
当初孤儿寡母没少受人白眼,说女的克夫、孩子克父,莫子桉还小,听不懂那些嘀嘀咕咕的难听话,却能看见那些人磕着瓜子挤眉弄眼,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小孩子们未必知道恶语伤人,甚至听不懂大人那些不怀好意又意味深长的话,但他们学的很快,莫子桉被狗追、被扔进水塘、被骗进山洞,带着恶意的小玩笑,大人都一笑置之,说小孩子闹着玩,又没出什么大事。
时间一长,莫子桉就不去跟小伙伴们玩了,总是呆在家里,要么跟着莫兰下地干活。
善意当然也是有的,住在坎下的老奶奶蒸了馒头会送几只过来,馒头白白软软的、松绵香甜,家里没了男劳力,耕地的黄牛是几家人合伙养的,耕田翻地这些重活干不了,隔壁田翻种的时候会顺便耕了。
大旱那年家家都难,水渠干的见底,莫家的地在水渠下游,说好轮流灌水浇地,永远轮不到他家,争辩无果,没人讲道理,在农村,没有劳动力就没有发言权。
莫兰也没睡着,但她一直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许多事。
她下午去坎下那户邻居家看过,门窗紧闭,大门上一把大锁已经生锈,场边的草半人高,跟自家差不多,想来要么是搬走要么过世了。
村里人都说李老太性子古怪,中年丧女、晚年丧夫,孤寡克星命,她也惯了独来独往,不把他人的议论眼光放在心上,精神矍铄的忙忙碌碌,将房前屋后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莫祥生厚道老实,尽管自家穷,也会在李老太需要的时候搭把手,砍柴挑水修房子,李老太不太领情,从不说什么好听话,直到意外发生,李老太主动上门,帮忙照顾病人和小孩,虽然那会儿她自己身体也已经不太好,时常走不稳路、久了就喘,干一辈子农活,倔的很,不肯承认自己生病,更别说去医院,整日忙忙叨叨的到处走。
李老太还是媳妇的时候,蒸馒头的手艺远近闻名,她蒸的馒头蓬的刚好、麦香清甜,还会做各种形状,临近几个村子不论谁家办事,无论喜丧,只要开席就会请她去帮忙,或者冬天的时候蒸几锅大馒头,吃到开春。
年纪大了以后,她就不太出远门了,顶多给住的近的村里人帮帮手,手艺传给了她女儿,她女儿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组了个办席的队,开着一辆旧货车到处接活,某次晚归,山路没灯,被一辆大货车撞下路沿,跌进几十米的深坑里,两死一残。
办席的生意是她女儿攒起来的,人没了债还得还,货车的借款、赔偿的钱、伤者的医药费,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很快被搜刮一空,原本亲亲热热的亲戚邻居都变了脸。
女儿过世之后,李老太就再也不蒸馒头了,找上门的不去、自家也不做,像是恨上了这门手艺。
莫兰那会儿年轻,听妈讲那些事也只是过耳就忘,没什么实感,莫祥生去帮忙她有时候也跟着去,李老太念叨‘心坏’‘管闲事’之类,她总是气的很,争辩几句还是说不过只得作罢。
直到那年李老太在田坎上摔了一跤,骨折卧床,莫祥生背她去了医院,回来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