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楼当初是个大工程,不仅平了原本的菜地,甚至推平了原来的荒屋和石堆,将整片小区域都整理过,从另一头新开了一条能走车的水泥路,直通到家门口。
院墙砖石做基、铁栏杆围着一圈,大铁门上绕着一截儿彩灯带,夜里特别显眼,是之前过年装饰拆下来的,苏绽很喜欢。
周静安从转角跑过来,停在灯下,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抬头挺身,调整好情绪,嘴角挂上一点淡淡的笑意,朝院里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大门顶上是感应灯,白炽灯很亮,有时候整夜都不灭,正堂的褐色木门闻声而开,穿一身浅色束身毛衫的女人走出来,笑容温婉:“下课啦!快来吃饭!爸爸呢?”
“爸爸,爸他加班去了。”周静安将铁门合上往里走,尽量不与妈妈对视,“说晚点回!”
“嗯!先进来吧!外面怪凉的。”她还在笑着,那点笑意在白炽灯下甚至有些刺眼,“洗手吃饭!”
周静安的房间在三层,小阳台望出去是鳞次栉比的各家屋顶,院子的灯一直亮着,但光照不到三楼来,入夜之后,视野内空旷又安静,风将不知哪里的狗叫声带过来,轻声细语似的。
妈妈曾经提过想养一只狗,说院子这么大,狗可以在里面随便跑。之后从外面抱了一只,刚出生不久,毛色雪白又很长,黑豆似的小眼睛,小短腿一颠一颠的特别可爱,取名叫雪团,窝在人怀里的时候像团软绵绵的棉花。
狗太小不好栓绳,又怕跑丢,雪团只能在院子里玩,开始环境不熟缩手缩脚拘束的很,不久就上蹿下跳、见人就精力十足的摇尾巴,但它胆子又很小,总是被安安吓的到处蹿,但又不拒绝跟它趴在一个窝里,被老猫挤的缩成一团,深浅对照,芝麻团子一般。
大人们说猫狗天性不和,但安安毕竟是只活了半辈子的老猫,苏爸爸说猫的九岁相当于人的五十岁,安安是这个家年纪最大的长辈,长辈天生威严,懒散稳重,对于雪团偶尔蹬脚扇脸的淘气也并不在意,倒是常常将小狗卷起来护住,像是怕它冻着。
白天妈妈总是一个人在家,有雪团作伴也不会那么无聊,雪团来的时候是冬天,她跟苏妈妈学了钩针,给小狗做衣服帽子,开心又充实。
可惜才过了两个月不到,初春时节周静安过敏了,身上起疹子还不停打喷嚏,医院查了一圈,结果她对狗毛过敏。
雪团是只长毛狗,没有一刻不在掉毛的,这样一来,雪团只能被送走,院子里的小木屋一直没拆,安安有时候会躺在里面,不过它似乎并不太喜欢那里,没多久就慢悠悠的走出来,困惑的喵呜几声,似乎在疑惑那只胆小的小毛狗去哪了。
没了雪团,妈妈又变回了那个整日枯坐、神经兮兮的中年妇女,每天等着爸爸回家,但爸爸回来了又总是吵架。
妈妈叫安小婉,可是人不如其名,她一点都不安乐、也不婉柔,反而像是只刺猬,一看到爸爸就竖起周身的刺,叫嚣着将靠近的人都弄得血肉淋漓。
夜风轻柔,窗子开了小角,窗帘被风卷起又轻轻落下,楼下院子里车开进来、大门吱呀作响、夜色里的咳嗽声都很清晰。
周静安将自己紧紧裹在辈子里,睁着眼对着窗户发呆,心里默默的倒数,数到一的时候,楼下摔东西争吵的声响隔着两层楼板和不知几道墙,混沌又清晰的传过来。
今天摔碎的不知道是盛汤的碗还是喝水的杯子,汤或许还冒着热气、水里加了蜂蜜,可是没人喝到嘴里就碎了,明天一早会被扫帚扫走、清理的干干净净。
睡吧!周静安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明天早自习要背课文、要准备英语竞赛、或许还要再跟莫子桉道个歉。
至于楼下的争吵,到明天就一点痕迹都不留了,大人们觉得避开孩子、压低声音、清理战场就能消除争吵的痕迹,就能假装家庭和睦、夫妻和乐、家人幸福。
不想当离婚家庭的孩子,我很幸福。睡着之前,她再一次默默地告诫自己,就如同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月亮爬上山尖,爬过天幕又默默坠下,凌晨时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将世界湿透,温度骤然下降,院子里的一丛杂色菊怏怏垂了头,草坪仍是绿色,只是不像春夏那样透亮,被秋雨洗过颜色更深了,雪团的小木屋在院子东角的小亭子里,原先的白色木墙已经有些泛黄。
水管出的水已经有些冷了,莫子桉龇牙咧嘴的刷牙洗脸,苏绽在隔壁哑着嗓子喊他吃早饭,他一边应着一边往里走,拿了件长外套才往隔壁去了。
葱油拌面是莫子桉的最爱,苏妈妈做的尤其好吃,葱油香、酱油稠、面条韧,从小吃到大不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人能吃两大碗。
苏绽小时候还挑食,不爱吃面条,这些年被莫子桉带着,也喜欢上了葱油拌面,两人比赛似的各盛一碗,加了辣椒和醋,埋头大吃。
苏妈妈在桌边落坐,看着两颗埋在碗里的小脑袋,笑的欣慰,自己吃了两口,开始给两人盛紫菜汤:“慢点吃,小心噎着!”
苏绽吃了小半碗,轻车熟路的将鸡蛋在碗沿上一磕,三两下扒拉好往碗里放:“妈妈,爸爸上早班去了吗?他昨天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