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堤镇沿河而生,一条无名小河穿城而过,成片的房子像春后的竹笋,鳞次栉比的蔓延开来,白墙灰瓦、新旧不一、高矮不同、朝向也不规整,只有沿河的那一排接幢连片,立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有新有旧,新的油漆未干被雨淋过微微晕染,旧的字迹斑驳笔画缺撇少捺,大多数门前撑着阳棚,五金、蔬果、药店、裁缝铺、杂货铺,白天的时候各色货物沿着青石板路一字排开,颜色鲜亮,青堤方言软糯温婉、尾音微微上翘,不论男女老少话说出来都是温柔浮动的,凡事都有商有量的样子,话语里天然带笑,好像永远都不会吵起来。
跟动辄粗声大气、嗓门高亮、人言纷杂的中部小村相比,这里显得温柔可亲,更接近莫子桉想象中家的感觉。
多水的南方,气候与身处内陆的中部自然大不相同,深秋时节,空气里湿的像是能拧出水来,亲戚家的两层小楼沿河,莫子桉的房间有一面小窗临街,木窗推开转角几米外就是小片的河面,他的衣服和被褥总是不干爽,旧窗帘缝线里的霉迹浸透到织物的纤维里,洗也洗不净。
他醒得早,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水边上雾气浓重的像是一层厚厚的纱帘,近处的水、远处的山、偶有经过的路人,都被笼成一团雾蒙蒙的白团子,轻巧灵动,被风一吹好像就能飞起来。
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总摸他头说,小孩睡的少会长不高,他很信爸爸的话,早上就算醒了也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大人来叫,不过那时候,他闭眼躺一会就会再睡过去,被叫醒的时候一脸懵懂,都不记得自己醒过一次。
爸爸过世之后,他依然醒的早,但躺再久也不会再回到梦境里去,索性早早起床,帮忙扫地收拾,给瘫痪在床的奶奶倒尿盆擦脸,人比灶台还矮,踮着脚虽然能够到但站不住,摔了几次之后学聪明,从屋边的菜地里捡了一堆石头,搭了个小台子,自此接过了照顾奶奶一日两餐的任务。
小孩不是生来懂事的,莫子桉淘的很,不过是失了依仗,小小的眼睛看到了现实的艰难残忍,无师自通的开始用成人的方式面对世界。
但小孩也是很容易改变的,像苏绽那样又馋又傻整天乐呵呵的小姑娘,也会有自己的心事,对谁都不讲,只在深夜抱着小猫哼哼唧唧。
“桉桉,妈妈出门了,早饭在桌上,你乖乖在家呆着别跑远。”门外脚步声响起,莫兰的声音隔着木门有些发闷,欲言又止似的,“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凭窗远眺的小孩连忙转身,嘎吱一声拉开陈旧的木门:“妈去你哪?我也跟去!”
莫兰人已经走到了楼下,在木楼梯缝间露出半张脸,仰着看向他:“妈妈去找活干,你跟着干啥?”
从中到南,地域差异自不必说,青堤方言与中部相差太大,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的,但母子俩都在刻意调整说话的口音,融入这里,让自己别那么像外地人,却还是会在某一刻,泄露出点生冷高亢的乡音来。
粗声高调在粗粝的木墙和地板间冲撞,最终颠簸着落地,莫兰已经走远,留下一个玫红色的背影,微卷的长发用丝带松松的束在一侧,被早晨的一点风吹的微微扬起。
莫子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黑布鞋是莫兰自己做的,一双能穿好多年,脚上这双后帮早已被踩的烂了,当拖鞋在穿,脚尖拇指的部位磨的发白,他动了动脚拇指,感觉里衬的破洞又大了点。
楼下厨房外的小桌上摆着一只提耳小锅,锅底烧的发黑,里面是南瓜粥,黏腻橙红,旁边是小碟酱黄瓜,发白的水煮蛋压着辣椒油,划出斑驳的痕迹。
莫子桉三两下剥了水煮蛋吞下去,又唏哩呼噜喝了粥,粥还剩一个碗底的时候将酱黄瓜倒进去,用筷子搅拌几下,全倒进嘴里。
他不喜欢酱黄瓜,黑乎乎又咸,但黄瓜便宜做起来又方便,莫兰常做来佐粥,家里其他人都挺习惯,他还没到爱闹任性的年纪,就被接连的意外和跗骨的困苦逼着加速成长,毫无过渡的变得体贴乖巧。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洗了碗收拾好,他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发了会儿呆,天边一缕铅黑的云,压着二楼一点檐角,不知道是不是会下雨。
隔壁的大门吱呀打开,未闻人声,一个小小的影子沿着门边窜出来,俨然一位跳高选手,落地极轻盈的迈了两步,巡视领地似的走到莫子桉脚边,喵喵了两声低头专注咬它裤脚。
男孩子粗心的很,当初救了这小猫也新鲜了两天,但手上没轻重,不止一次将小猫捏疼,叫的无比凄惨,两相嫌弃,他也就不把那小东西放在心上了。
反倒是之后,小猫存了记忆似的,还晓得是谁花大力气救了它,反而时不时的来招惹,左右两家人住的近,窜来奔去无比熟练,每天各处巡视领地。
短短两个月,小奶猫已经长大不少,背上那片褐色的斑块原先只是小小的一个点,现在已经有半个手掌大了。
他抬脚在小猫背上踩了两下,自认为控着力道,小猫娇嫩的很,刚要跳起来,旁边哗啦一盆水泼出来,吓的它一跳脚,窜进莫子桉家里去了。
是苏妈妈出来倒水,转身看小孩坐在门槛上发发愣,身体小小的缩在门边,怜惜之心顿起,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