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元旦,莫子桉九岁,周静安刚过八岁生日,苏绽满了六岁,在周静安家的大院子里,大人们在打牌谈笑,刚买了相机的小叔拖着三个孩子,倚着大门边的狮子拍了这张照片,三张笑脸,一个安静、一个稚气、一个调皮。如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露出昔日的旧表情。
时间退回到1992年,莫子桉跟着妈妈从中部的农村搬到南方的小镇上,小镇靠河,氤氲的水汽弥漫在小镇的天空上方,难见天晴。
那年夏秋,家乡大旱,寸草不生、颗粒无收,年幼的莫子桉随着妈妈一直往南走,中途换了几次车,在一个秋天的傍晚踏进了青堤残破的牌坊,满五岁的莫子桉回头看见残阳在身后落下,前面的青石板路延伸到巷子深处,看不到头,妈妈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提着帆布行李包,精疲力竭的往前挪,一路过去,青堤的方言并不好懂,妈妈问了好几个人还是没弄懂亲戚家的位置,最后是一个年轻女子牵着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儿领着他们找到了亲戚家的门。
亲戚家要举家搬到市里,听说他们受灾的事情,孤儿寡母,心生怜悯,便以极低的价钱将房子卖给了他们,多水的南方、富饶的鱼米之乡,饿死的可能性总会小些,除此之外,那个人多嘴杂的中部农村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莫子桉四岁的时候,爸爸与村里的男人一起去深山里找木材,不幸从山崖上坠下,在医院里躺了一周后去世。半年后,经历丧子之痛的奶奶也撒手人寰,从此,莫子桉与妈妈莫兰相依为命,生活艰辛,落后的农村,务农只够温饱,妈妈农闲时做些针线,凑够他上学的钱,日子过得极其清苦,但即使是这样的生活,一场天灾也还是毁灭了。
青堤的富庶让莫兰的额头舒展了些许,亲戚留下的房子和菜地让他们的生活不至困顿,莫兰用剩下的钱开了间裁缝铺子,母子俩就在青堤扎下根来。
那日为他们领路的母女恰巧住在隔壁,一家三口,胖胖的小女孩儿叫苏绽,比莫子桉小三岁,嘴里总是含着各色的糖,脸上挂着洗不净的鼻涕和口水,看上去呆呆傻傻的,苏绽爸妈都在镇上的工厂上班,平日里没空照看她,放学后便时常将她放在莫家的裁缝铺,托莫兰照看。
小镇的幼儿园和小学不过一墙之隔,放学却比小学早许多,苏绽上的是小托班,还不算正式上学,下午放学很早,队伍散了之后总是在学校门口的大石头上蹲着,对面就是小学的门卫室,一边吸着嘴里的糖,一边等着莫子桉,等他一块儿回家,从莫兰带着莫子桉第一次登门拜访,苏绽就对莫子桉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好感,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变成了莫子桉的小跟屁虫。
生活日趋安稳、远离家乡的轻松让年幼的莫子桉渐渐忘记了原先那些愁苦,莫兰虽然依旧将丈夫的遗像挂在堂屋的墙上,却不再时时愁容满面,脸上偶尔也有笑容。小男孩儿的淘气天性慢慢显露出来,莫子桉颇有些烦苏绽,正是好玩的年纪,背后跟了条鼻涕虫,如何能不讨厌?
他经常故意躲着苏绽,跟她一起玩儿的时候也动不动不给她好脸色,但不管怎么,苏绽总是巴巴的跟在他身后。
莫兰能赚到的钱并不算多,大半都用于家计,能给子桉的零花钱实在有限,小孩子总是馋嘴的,小卖部里花花绿绿的包装吸引了不少小孩:一分钱一版的拉丝糖、五分钱的泡泡糖、一毛钱的毛豆,苏绽的情况要好一些,每天除了餐费之外还有一块钱的零花,这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苏绽是正宗的吃货,兜里时时刻刻都揣着零食,只跟莫子桉分享。大人们都亏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追男孩子了。”苏绽丝毫不脸红,照旧粘的紧;但莫子桉不喜欢这种玩笑,他总是逃得远远的,有了这些传言之后,他躲的更远,苏绽在学校大门等着他,他挑学校后门走,即使躲不过,他便飞快的往前跑,丝毫不顾及苏绽的小短腿,苏绽总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摇摇晃晃的站不稳,摔了一跤就开始哭,声音之响,整条街的人都回头望过来,莫子桉无奈只好慢下脚步。
不到四岁的苏绽已经明白怎么让莫子桉举手投降了,爸妈加班的时候,她就睡在莫子桉的小床上,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口水都擦在他的手臂上,苏妈妈来抱苏绽回家的时候,费老大劲才能分开两个人。
莫子桉不敢对莫兰抱怨这些诸如苏绽很烦之类的话,她要操心的事太多,比如屋子漏雨了,家里的鸡不下蛋,铺子的生意不好。她本不是脾气暴躁的人,但失去丈夫之后,日日的孤寂和辛苦让她变得急躁起来,她不许莫子桉在外面玩的太久,稍有差错,她就给儿子冷眼看。她不会大喊大叫,也不会动手,她只是看着犯错的莫子桉,一语不发,然后走到堂屋的遗像面前,哀声哭泣。五岁的莫子桉明白了这世上最重的惩罚是母亲的哭泣,像一粒细沙在眼睛里拼命的揉直到眼眶泛红,眼角有泪,痛楚才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冬天还没来,青堤就出了件大事,镇子上唯一的工厂破产,近半人失去了生活来源,那家国营的纺织厂多年来像老牛拉破车一般,跟河边吱吱呀呀的水车一起,带来整个镇子的生机。苏绽的爸妈都下岗了,莫兰的裁缝铺也日渐清冷,连街边上的行人都少了。纺织厂亏空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