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往日经验,顾承宴每回发热,都要缠绵病榻好几天:期间低烧反复、畏寒失眠。
这回他都做好苦熬的准备了,没想第二天睁开眼,身上竟没什么特别的不适,还一觉睡到了晌午。
明明灶膛内的火都熄了,炕上被窝却暖得很,手脚也不发凉。
顾承宴坐起来,难道是拉旺那碗药起了奇效?
他披衣服起身、重新生起火,好奇地拿过两个药包瞧。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呛味就熏得他直打喷嚏。
“……”
顾承宴眨眨眼、放下药包,后退一大步。
然后迅速抽出块油毡布将它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塞到箱子最底层,并在上面压了两块大石头。
做完这一切,顾承宴才吸吸鼻子满意转身,去灶膛边热些戎狄果子吃。
吃完东西,推开屋门,他却看见院门后的空地上,有一只大肥羊侧躺在积雪里。
“……?”
拨去羊身上覆盖的薄雪,顾承宴才看清这是一只死去多时的黄羊。
从身体的僵硬程度看,应当放了少说一整晚。
黄羊又名戎狄原羚,是草原上特有的一种羚羊。它们跑速快、耐力强,毛发浓密、膘肥体壮。
和其他食草动物不同,黄羊吃草不挑嫩芽、连根拔起,所谓黄羊过境、寸草无生。
而且黄羊性喜群栖、出动都是一大群,被它们啃食过的草皮,三五年内都生不出新草,只能光秃秃一片烂在那里。
所以黄羊数量一旦过剩,就会成为草原一害。牧民平日见着都要放狗驱赶,甚至就地捕杀。
顾承宴蹲下身检查,发现这只黄羊身上并无箭孔,仅在脖颈上留有一道三指宽的勒痕。
这种不破坏毛皮的捕猎手法,应当是出自草原上技艺精湛老猎人。
想到拉旺临走时那操心的模样,顾承宴起身环抱双臂,所以——这是专门给他投喂的食物?
那,这只羊未免也太大,少说四五十斤,他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
摇摇头,顾承宴好笑,还是回屋拿来炭火、热水等一应用具,等羊解冻后,就卷起袖子、操刀解羊。
他都想好了:
羊皮剥下来能做帽子、皮筒子,羊头就拿来炖做今天的晚饭,羊骨单独剔出来腌到瓦罐里。
剩下的羊肉顾承宴都给撕切成了四指宽、一尺长的肉条,全用竹子、绳子穿好挂到灶膛上熏干。
至于最容易腐烂的内脏,顾承宴暂时没有合适烹调它们的葱姜蒜料,只能先放到个大铁盆内。
河里的鱼也挺喜欢吃腐肉的,以后去钓鱼用得上。
收拾好这头羊,天色也渐暗。
顾承宴抬手蹭掉脸颊上渗出的汗,用铁锨铲了土和雪,又烧了些艾草放到有羊血的这片地方。
为保无虞,他还专门生了堆火,只盼别招来圣山上什么嗅觉过分灵敏的野兽。
回到屋内,羊头汤也刚炖得,顾承宴一推开门就嗅到满屋羊汤鲜香。
在中原时,太医也常劝他多食羊肉,尤其是到了冬天,更应多进些羊汤滋补。羊肉性温,能温中散寒、暖煦全身,很对他的症候。
只是彼时他心里要筹谋算计的事太多,根本来不及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如今重活一世心境不同,顾承宴捧着碗,小口小口灌下两碗热乎乎的汤,才觉得:
世间万般滋味,不能平白辜负。
黄羊常年在野外奔跑,肉质绵密紧实,从羊头上剃下一块块肉来蘸着越椒蒟酱吃。
辛味辣爽了喉咙、鲜汤又暖了脏腑——
顾承宴舔舔唇瓣:真是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
吃饱了肚子身上暖,这么坐在炭火很旺的屋内,他都隐隐有些发汗。
今日忙着收拾羊,没来得及去放马,而昨日他又病着,一连两天没出去,阿白和小红肯定都憋坏了。
看看外面天晴,不见风、没有雪,月光也皎洁。
顾承宴便套上厚棉袄,披上铁柱留下来的毡毛大氅,出去领了两匹马到附近走,也算饭后消食。
带上猎刀和剑,他想了想还是背上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承宴没走很远,只在小院附近熟悉的地方牵着两匹马逛。白驹一开始还不愿撒蹄跑,总是走没两步就回头看他。
“……?”对上它圆亮的眼睛,想到这马儿之前种种成精的反应。
他眨眨眼,试着解释道,“去吧,我病好啦。”
夜照白驹歪歪脑袋,圆眼睛转了一圈像真在打量他,然后嘶鸣一声,终于去和枣红马嬉戏。
看着它们跑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顾承宴就吹口哨叫他们回来。
这时,他才发现羊汤真的好:
出来这么长时间,身上还是暖的,皮筒子外面都湿透了,里面的双脚也不见凉。
顾承宴抖落身上的雪,仰头看了眼头顶布满星辉的墨蓝高空——难怪,戎狄人要将它称为长生天。
护佑众生、赐福草原百姓,让他们能有这么好吃的羊,以及自在悠游的碧草和天际。
回去时,明明都能看见正屋的圆屋顶,两匹马却不约而同地突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