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陶昭南从水井里打了水,按着这段时间的习惯,将供淑太妃濯颜的盥盆端到门口。
她才刚要弯腰放下,就听到从里间传来了淑太妃的声音。
“进来吧。”
从陶昭南到翎羽殿,淑太妃就对她心存疑虑,时刻对她谨慎提防。
她何时起身,什么时辰要做什么事情,同样也都被淑太妃仔细观察,记在了心中。
陶昭南推门而入,瞧见淑太妃坐在铜镜前,身上难得穿了件鲜艳的青莲色的深衣。
平日里,淑太妃身上不是穿素色就是青色的衣裙,鲜少穿得这般明艳。她坐在铜镜前,侧过脸来看她时,陶昭南微微愣了一愣。
淑太妃并未多郑重梳妆,脸上简单扑了胭脂,高高梳起的随云髻上簪了金簪。她神韵依旧,足以看出她年轻时亦是个容貌出色的美人胚子。
她怔愣的神态落入淑太妃的眼中,淑太妃似乎情绪极佳,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眉眼含笑地笑道。
“怎么,是认不出我了吗。”
玩笑般的话语立刻让陶昭南回了神,放下手中的盥盆,淡淡回话:“娘娘今日特意梳妆,是要见什么人吗。”
淑太妃从铜镜前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是要见我妹妹的孙子。”
她伸手到盥盆中净手:“我家是杏林世家,世代不问男女,多少都懂些医术。”
她抬手,陶昭南立刻将棉布奉上。
淑太妃将手擦干后,将布搭在盥盆边,视线落在她垂眸的脸上。
“他如今在太医署任职,今日我唤他来,是想让他帮着你瞧瞧你所中的绞肠散。”
瞧着陶昭南没有欣喜若狂的大反应,唯有那颤了颤的睫毛,仿佛出卖了她激动的内心。
“他虽年轻,却是家族子弟中最争气的一个。我的医术,都未必有他好。”淑太妃语调轻松地自谦道,“我不知晓绞肠散的解法,兴许他会知道。”
“奴婢谢娘娘恩典。”陶昭南才微微屈膝,就被淑太妃扶住手臂,阻了她行礼。
“你不必急着谢我,他究竟能不能医得了你,还未可知。”
淑太妃注视她的眼眸似乎更深邃了些,接着说:“况且,救你性命,我也是有条件的。”
陶昭南倏地抬眼,对上淑太妃视线后,又慌乱眨眼垂首。
“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淑太妃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她:“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小事,用救命之恩做交换的事情,如何会是小事。
陶昭南无言抿唇,心中默默地想,表面还是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
“娘娘有事,但凭吩咐,奴婢都会尽力去办。”
淑太妃收回握着她的手,慢慢走到门边,手扶着门框向外看。
她在宫里已经待了四十年,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一如往昔。
她初入宫中时,才不过十五岁。她入宫也并非己愿,因为骆婉陶的降生,她才有了一丝希望。可是,婉陶离世后,她悲痛欲绝,只差一些就跟着她一同去了。
九死一生后,她为了给婉陶报仇,又在这座清清冷冷的院子里等了十数年。
整整十八年,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快要入冬了。”
陶昭南也跟着望向院外,然后从木施上取了披风,替淑太妃披上了。
“天气渐凉,娘娘还是多穿件衣裳吧。”
淑太妃叹了口气,转头道:“腊月里的雪水亦是一种药材。”
“瑞雪兆丰年,腊月里的雪水有除瘟去虫害的功效。入药后不仅能退热,还能解毒。”
“雪水易腐败,也唯有腊月里的雪水最是纯净。若是保存得当,能保十年不坏。”
陶昭南对药理不通,只知晓古人雅趣,喜爱化雪水煮茶。雪水是无根之水,古人认为雪水是极净之水。可也只能是在这个时代,换做千年之后,无论是雨水,还是雪水,都是污浊之水了。
她不太明白,淑太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可是因为雪水能解她身上的绞肠散吗。
“快到腊月了。”淑太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宫内东边有片梅林,冬日里红梅朵朵,十分好看。”
“收集雪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如今的年岁,已经不适合长时间在雪天里取雪水了。”
陶昭南心中有了猜测。
淑太妃继续说道:“就让你替我去取梅上雪水以作交换吧。”
“诺。”
东边的梅林靠近东宫,虽不知淑太妃是否是知晓些什么,但她的这番举动,倒是遂了她的意愿。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靠近东宫,说不定就会有机会遇到那位太子殿下。
午后,淑太妃的外孙卓泽兰来翎羽殿。
“姨祖母。”
卓泽兰知道这位姨祖母不喜欢繁文缛节,只躬身行了最简单的礼节。
“来了,坐吧。”
淑太妃笑了笑,出声去唤陶昭南:“昭南,上茶。”
“诺。”陶昭南将茶杯放到卓泽兰的手边。
“多谢。”卓泽兰朝她微微颔首。
哪怕是对她一介下人,这位太医署的太医丞依旧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