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池中央屹立一座莲花亭台,岸边有石阶腾空直通亭台之上,晚风徐徐,吹得那荷花微摆,景色醉人,酒香更是醉人。
沈青鲤开了坛酒,道:“这酒叫忘忧酒,名字听着晦涩,实则还有个别名叫一杯醉,回味清甜,喝着不觉着如何,但却是烈酒中的烈酒,你闻这味儿,够香吧?我保证,姬玉落那点酒量,必定是一杯就倒,明日不到日上三竿,想是醒不来了。”
霍显稍抿了口,不置可否。
沈青鲤松松垮垮地坐着,看着他道:“但我听说你这几年酒量见长,我记得少时你说酒味苦,不太喜欢。”
那时也才十四五岁,但为了往日应酬,男孩儿都是要自幼就学喝酒的,启初只是用筷子沾一点儿,后来就得有杯盛,宫宴时更是免不得要小酌几杯,以示敬意。
但霍显不太喜欢酒的苦涩和酒后带来的微醺之意,因为这不喜欢,还故意哄小殿下喝,最后把人喝倒了反而连累自己被宣平侯一顿打。
如今回忆起来,倒真是往事如烟。
霍显没他这么多感慨,只说:“现在也不太喜欢,但入喉也算还好。”
现在也不太喜欢么?
闻言,沈青鲤慵懒的神色敛了敛,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复又挂上状似轻松的笑,问:“我还记得你那时什么都有争个头筹,现在怎么就甘愿离京远走,争一争,那些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毕竟还有个宣平侯府,只要侯爷保你,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他看着霍显,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霍显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问题上,而是侧目望着远处小径上走来的身影。
那是姗姗归来的姬玉落。
她边走便甩着腰间的玉玦,那玉玦是一对的,霍显这里也有一块。
据说霍显这厮闲来无事,还亲自在背面刻了小字。
沈青鲤瞟了眼,只觉得牙酸,还没来得及阴阳怪气,就听霍显道:“少时不懂事,你怎么还在想那时的事。”
他含了半口酒在嘴里,看着姬玉落在侍女示意下朝这里走来,方咽下去说:“再说了,说来可能有点丧良心,这几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儿,也算是全了少时的念头,心满意足,功成身退,还有人养我,哪里不好?”
这他娘能叫功成身退?
黑的白的尚说不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罢了。
何况堂堂宣平侯府二公子,前锦衣卫镇抚使,哪里就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养着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沈青鲤满腹嘲讽说不出口,因为姬玉落已经走过来了,若是被她听到他辱骂霍显,定又要不知找些什么话挖苦他,一脚将他踹进荷花池也说不准。
忍住!
就听姬玉落问:“你又来做什么?”
沈青鲤吐血,没好气道:“来辞行!”
话音落地,姬玉落与霍显对视一眼,便知他说的辞行是什么意思。
眼下入秋,新帝的身子反反复复,上次大病一场后,更是已经半月不曾上朝了,京都有传闻说新帝体弱,恐难长久,最晚也撑不过这个冬日。
最让人遐想连篇的是,他下诏召宁王进宫觐见,其深意可以揣摩。
沈青鲤此行,大抵是要陪他最后一程。
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甚至这一日,他们几人心中早有准备,谢宿白拖着这么个将死之躯撑到今日,已实属难得,不能再强求。
气氛一时低沉,沈青鲤岔开话,“你这个大忙人,今日倒肯歇在水榭了,过来尝尝我新得的酒。”
姬玉落闻了闻,这就太香了,香醇之酒大多性烈,她不喜欢,正摇头拒了,霍显就已经倒了小半杯给她,道:“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姬玉落便顺手接来,回话时就下意识抿了口。
这酒确实清甜,姬玉落没忍住又多喝几口,霍显也不阻止,见她酒杯空了,还给她倒。
且面上毫无心虚愧疚之意,甚至神色自若地与沈青鲤扯东扯西。
沈青鲤心下啧了声,老狐狸。
姬玉落也就是在他面前不设防而已,否则哪那么容易中他诡计。
他有心提醒,可惜姬玉落已经半醉。
人还端正坐着,两只脚踩在石台底下,抬高了双膝上垫着手肘,就那么撑着脸听他二人说话,一本正经,却看着亭下水波,神思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她大抵已经醉了,沈青鲤沉默半响,才压低嗓音道:“我想知道,此前我并未在京都露面……但你见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你是,何时知道我的存在?”
霍显瞥他,唇角甚是鄙夷地勾了下,“当日在酒舍与姬玉落碰面的人是你吧,还有我在牢里,几次三番走到牢门外的人也是你吧。”
沈青鲤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他微一叹气,看了他二人一眼,重新挂上慵懒的神色,不很正经道:“良辰美景,我这个闲人就先撤了,调情不要在屋外,回屋里去……”
他的声音渐小,人也已经下了石阶。
霍显才收回目光,推远了酒杯,转眸去看姬玉落,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