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窗开着,无风。
聂思凡却很冷,她手在发抖。
直到郑阳掩上门,她才回过神,把四散的照片拢成一堆,装回纸盒,随手拿过桌上的透明胶,把盒子缠得严严实实。
然后拎着盒子,转身进消防通道。
她不知道偷拍的人是谁。
这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向她索款什么的,像电视剧演的那样。
什么都没有,只有照片。七十多张。
无声的威胁却最为恐怖。
她只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思凡?最近还好吗?”
孙律声音略有诧异。
这么多年,除了探监,她鲜少联系他。
聂思凡把盒子放在脚边,点了根烟。
缓缓吐出烟圈后,她才说话:“孙律,你上次说有家属准备上诉,那些人是谁。”
孙律听完聂思凡低沉的语调,明白了几分。
“你不用担心,他们要告的人是聂总,首先这桩官司他们输定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根本拿不出充足证据。退一步说,聂总现在没有偿还能力,就算最后闹到延期偿还这一步,聂总等得了,那老太太等得了吗?”
聂思凡虚眼吐烟,“你是说,要告聂海的人是个老太婆。”
“那老太太你应该有印象。”
孙律说,“当年聂总出事之后,很多缴纳预付款的老人陆陆续续也去世了,金额不多的,家人也没再追讨。但那老太据说是个高知,八十年代研究物理的老科学家,咬定了把官司打到底,她今年刚过花甲,骨头是越老越硬,这不现在又闹了,说她要的不是钱,要的是一份迟来的正义。”
“看她样子就是要拿命博了呗。”
聂思凡冷笑,又问,“她到底被聂海骗了多少钱。”
“十万吧。”
十万块,换一条老命。
聂思凡叹口气。
最烦的就是这种老派知识分子,成天把公平正义挂嘴边,本人却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追回了正义,就会有越来越多人也要正义。无数个十万累计,就是成百上千万的债。
谁来还?
“孙律,你试试看联系她,把这事私了了吧。”
“早问过啦!”
孙律苦笑,“老太太拿扫帚把我赶出家门了,说她不跟我对话。”
“那她跟谁对话,我?”
楼道空旷,聂思凡一直憋着股气。
“她只和那个陪她打官司的男记者对话。”
“谁。”
“《江市晚报》社会版的,叫吴铭。”
“吴铭,哈。”
一根烟抽完,聂思凡把烟蒂狠狠拧上白墙。墙上有她上次掐烟头弄脏的一块,现在又多了个黑点。
“以为自己真是无名英雄么。”
孙律哼笑,“这人是最近刚冒尖的新记者,出了名的会挖料,同一个新闻出来,经他写的报道就是比别家媒体更猛更劲爆。要我说,不是他写的多好,而是会玩春秋笔法,挑起舆论不说,自己还隐身的可好。”
“嗯,我知道了。”
聂思凡盯着白墙上的黑点,音调凉得像冰,“吴铭是吧……”
如果没有对手,那就给自己造一个对手。
如果没有敌人,那就自己找到敌人。
她不会任由自己被玩弄于股掌。
孙律听出她情绪跟以往不同,“思凡,你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
聂思凡黑皮靴的鞋尖来回磨着地上的烟头,烟丝屑碎了一地。
她缓声说,“只是麻烦孙律,能不能想办法把聂海弄到单人间待一段时间。我不想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些新闻。”
这要求很无理,聂思凡知道。
但她也知道,无论多麻烦,孙律都会答应。
因为是她开的口。
“……我试试吧,有信了通知你。”
聂思凡拎起纸盒,一脚蹬开消防门,话里含笑,脸上却冷若冰霜。
“真的太谢谢孙律了,再回江市咱们一定好好聚聚。”
她回到车里,纸盒放在副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蛋糕。
但里面其实是个定时炸弹。
聂思凡冷静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着宋苇的微信聊天框。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找他调查此事,大不了扔掉那几张开房的照片。
但宋苇是个刑警。
只要他想,轻易就能调取她在江市的开房记录。包括宋萸的。
那晚,他们可是同时登记了身份证。
一想到那晚,聂思凡就狂按一串喇叭。
“妈的!”
得不偿失。
她在二环路上一路狂飙,去了这座城市唯一有湖的公园。
心烦气闷的时候,她喜欢去有水的地方。
读大一那年,聂海出事,此后,她只要没课就去江边的长椅坐着,发呆。偶尔也画画。
眼前的这面湖比江水更清绿,湖边垂柳抽芽,轻拂湖面。
暖风吹过,柔波荡漾,鸟鸣啾啾。
聂思凡坐在长椅中央,一根接一根地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