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吴氏又拿出陶瓶轻放在案边。
吴芮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不足一指高的腾蛇纹紫陶瓶静静立着。
“这是高人来时所赠,说若是夫君心有疑虑,便可以此物决断。”吴氏道。
吴芮眼神一凛,立马揽过吴氏上下仔细打量,确认从发丝到脚面没有一丝不妥才微微放松,“呼...夫人若是亲自接待过那人,该与我先说的。对方不知底细,能绕过那些巫术接近夫人,说明实力远超想象。夫人可有不适之处,待会儿我叫巫医给你看看?”
吴氏见丈夫一事关自己就患得患失的,侧头靠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我倒觉得只从信中所讲看,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若非如此,我们家...”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一家好容易熬到荣归故里,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搅合进弑帝之事,那范增的思虑何其歹毒。
吴芮对那位不知底细之人正举棋不定,自家夫人却俨然一副说客模样,他不仅失笑,“夫人看来对那位的建议很受用。”
吴氏仰头看着丈夫的侧脸,“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更何况...信中此法,也需多方调度,若高人真有办法摆平,你我带着臣儿会去哪怕耕种不再理朝中事,也好过为他人做刀,断送孩儿们的前程。”
吴芮长叹一声,“...那待我再仔细想想。”
发配义帝的日子近在咫尺,项羽却时时胸中块垒,亚父亲定的几个诸侯押送,其中就有英布。
参与押送废帝的诸侯此生不得再回王畿,英布前段时间不过避战不出,亚父却将他直接送去九江那偏僻一隅,这些都未与他商量过。
鎏金重瞳中凝起几分怒,几分怨。
那日当着天下诸侯,他只得念下封赏,事后这里日一直没再见过亚父,昨日再见是亚父亲自登门,他不得不见,却从亚父口中得知左迁义帝的消息,英布赫然在列。
“亚父,参与左迁之人此生都无望回王畿了。”他试探着,语气虽然平淡,却很心虚。
亚父教他兵法,一路提携,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亚父的法眼。
范增闻言,只握紧了手杖,冷声道:“密令已下,再无收回的可能。天色不早,大王早些休息。”
他就那样坐在交椅上,目送亚父伛偻的身影缓缓离开。
今日便是英布护送废帝左迁之日,清晨时项羽在寝榻上睁眼,身边却没有小虞,念及英布临行,心中阴云密布。
更衣梳洗之时心中千思万绪绞缠,披上狐裘,转身与外面回来的石兰撞了个满怀。
“呀。”
石兰手中的东西打翻在地,项羽连忙扶起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半块龟甲,周遭零零散散的几块铜板。
发丝间还有焚过兰草的气味,不用说项羽就知道她一清早去干什么了。
“...怎么心神不宁的,是要去哪么?”石兰问。
项羽看着她单薄的衣衫,还未开春,天气还凉得很,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裹在她身上,从殿角拿起破阵霸王枪,“去练兵。”
他离开后,石兰眉间拢着西蜀烟雨,指尖狐裘上还有未褪的温度,他已经很久没练兵了,余光扫过地上打翻的卦相,本是难得一见的诸事大吉,现在却...
石兰眼仁骤缩,地上的卦不知怎么,竟变成了讼卦!
讼,换言之,背道而驰。
她看着项羽消失在外头的身影,黛眉紧蹙,连忙追了出去,刚到殿门却被卫兵拦住了。
“大王有令,今日天气阴冷,虞姬不得离开寝宫。”
少羽...石兰望着灰暗的天空,但愿、但愿千万别出什么大乱。
自从英布、季布拒战,钟离昧投汉,项羽再无练兵之志。
他转到一处不起眼的宫门,趁门卫不察翻身而出,同时在宫外山坡上唤来乌骓,翻身上马,朝废帝流放之路追去。
更远处的山坡上,一人一骑的身影映在范增浑浊无光的眼中,身边楚巫问:“军师,要不要请人拦下大王。”
范增转身离去,“不必了,他的劫,自己渡。”
项羽抄小路直追,乌骓飞驰于山林沟壑如履平地,不过多久前面依稀就看见了在山路一处空地处休整的左迁一行。
项羽将乌骓拴在林中,自己提枪朝营地摸去。
有些...奇怪。
营地中只熙攘停了废帝的车架和随性宦官,士兵寥寥几人,周遭马蹄印却很凌乱。
待他上前,一个小宦官认出了他,连忙伏地高呼,“恭迎大王!”
一群人呼啦啦跪在地上,项羽却发现最近的卫兵距离废帝的车架也有数步之远,他看着小宦官眉间的心虚不宁,大步向车架走去。
那小宦官却再叩首,声音低了些,“...大王,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过去那边。”
项羽重瞳微眯,废帝车架的车辙不明显地抖动着,他走上前,一枪挑开车帘。
车架顿时停止了抖动,血腥气瞬间倾泻而出。
即便是坑杀降卒数十万,烹杀妄言者的项王,一时间也被车内的场景影响。
废帝颓坐在车架的角落,一柄连着杆的枪尖直戳进纤细的喉咙,大股大股的热血还在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