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他那肖似欧阳询(2)瘦硬温润、匀整疏朗的笔感,仿佛揉进了自身全部的性格。自新朝廷建立以来,帝国地位最高的君王和百官之首的中书令配合得出奇的好,以致门下左侍郎吴准也频频称赞这对君臣的默契。
半月前,钱铭左在御书房拟完一堆军令后,笑着对陈询说:“吴准近来每到半夜就在门下省政事堂秉烛设计嘉定朝实录册,还对臣说,陛下明年改年号,修史撰传可不能耽误了。”
他其实有嘲笑吴准的迂腐,但在日常两人私交甚好,陈询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听了这话,道,“他终不改国子监祭酒的官性,这书生气啊。朕从未要求他设计什么史册蓝本,在朕看来,白底黑字用来记载史料,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薛涛笺强多了。没瞧见他向来一本正经的,在史册的纸张颜色上,还有些女人气。”又问,“吴准家中,有几位夫人?”
“三位。听闻他的夫人们个个书法精湛,笔道可比蔡文姬和卫夫人。”
“哦,那也真真厉害了!真是吴准娶的夫人。早听说他选夫人只看书法不看相貌。”陈询一边说,一边想起章青砚的书法,他常盛赞她的笔法优于卫夫人,曾在私底下为她的书法取名“蔷薇书法”,与他的“蔷薇剑法”匹配一对。这话一传出内廷,翰林院就有好巴结的几个酸儒写了几首诗,大赞帝后的匹配绝技。陈询听说了,就将那几个人先贬到东海边为小吏。
“改日请他几位夫人进宫,与皇后切磋切磋文章笔墨。”陈询随口说,又想到章青砚到了孕期的后半程,“进宫便罢了。改日让吴准带她们去高府,调教调教高尚书的那十几位夫人,不要成日里乌烟瘴气,也练练书法、读读《女则》修修德行。”
这话让钱铭左听了后意外,“咦!陛下也听了高府的夫人们……”自觉此话不是端正的儒臣该对君王说的,忙敛色扯袍,又将双手藏在袖笼里横放在腰间,摆出一副端肃样,用以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言。
钱铭左这点小心思早被陈询看透,到底忍住了笑,只淡淡道:“依朕看,高家的夫人,和吴家的夫人们还是不见面的好,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有云泥之别。等皇后生产后,还是让吴家的夫人来与皇后聊一聊。”
这会儿,钱铭左回忆起一段往事,倒愣了愣神,继续埋首写谕旨。皇帝的书房内,只有白纸黑墨到处晃人眼。每天忠玉不知要领着小内侍清理多少废弃的纸张。日常政事完毕,皇帝除了看书、练剑,就是写字,皇后宫里也是的,只要龙胎安稳,除了看书,就是写字,仿佛帝后不把本朝的笔墨纸砚用尽不甘心似的。所以,一些新提拔的官员和夫人们也在自己的府上研习书法,将前朝宫廷和王公大臣家的习惯改了个天。至巳末时分,一堆文书军令才拟完,钱铭左也该到中书省去宿寐了。
临走前,陈询喊住他。“钱卿,帮朕想一想,吴春舫死了,朕该给他什么谥号?吴家人又该怎样安排?”到底没有摆脱这件事的影响。钱铭左脑海里闪过裴周靖对他的嘱托,垂首道,“陛下容臣再想一想。明日早朝后,臣在这里回答陛下,可行?”
“好。”
夜色笼罩,只见大元城内有杏仁大小的冰雹,簌簌飘到灰蒙的大地上和殿宇顶部的琉璃瓦片间,那清脆的声音像从天上飘来的风铃。慢慢地冰雹由杏仁大小变成了鸡蛋大小,毫不怜惜凿凿地砸溅在殿顶上空,“叮叮咚咚”格外响亮,连破裂的瓦片声也掩盖掉了。只半个时辰,乌云散去,天朗气清。天气如此反常,以致一向以闲适闻名的纯华殿增添了几分紧迫感。
往日举办嫁、娶及帝、后丧事的一些道具早早被的人收拾到内殿,虽然还有几个宫人进出整捡那些藩旗和帘幕,为迎接陛下的嫡子出生做准备,但最近宫人数量减少,他们忙活了几日也没收拾干净。有内侍私下里嘀咕说,先皇奢靡,不知浪费了多少花花绿绿的藩旗和帘幕,熬死了多少织染署的绣娘。
现在织染署除了准备军服军鞋忙了些,其他并无多少事务,却是右尚署忙得不可开交,要往天下收集名纸名墨,少府监臣姜秋茂已经提出请李秉昆从京郊李氏农庄回来,帮忙协办采购纸笔胶墨。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带他们这些内官也跟着忙闲不定。又说大理寺卿姜怀贞对江秋茂的提议表示高兴,江家和李家有走近的迹象。一直也被留在京城的殿中省长官韦荡听说了这件事,早兴高采烈地提上礼品去了李氏农庄……这些犄角旮旯的消息都被忠玉一五一十告诉了陈询,陈询吩咐他不要声张,由着他们闹腾去。
陈询朝清正殿的北部走就是怀望楼,通过清正殿内的乾玄门进入乾嘉殿,脑子又闪过李家、姜家、韦家这些传闻,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实际上他这会儿只想清净一下,走了几圈,还是去了元坤宫,但到了宫门口,又停下了步子。忠玉正提着一个灯笼,白底黑框,仿佛和与书房内白底黑字遥相呼应。皇帝近来就喜欢黑白色,他便把灯笼也换上了这两个色系,素净得让人觉得寒碜。
“人玩其华,我取其实。皇后的身体要紧。你看,宫室内灯也灭了。回乾嘉殿吧!”
“那今晚,陛下又要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哦——奴婢是想……”
“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