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前,清正殿周围的梧桐、杨柳就落了叶,摇曳在冷风中的枝丫像一个个木架,不疲倦地托着天空的帷幕,正如皇帝没昼没夜翻阅奏章和军报,废寝忘食不分早晚了。
“楚王的兵已到江洋渠,如果顺利十日内能抵达东海,再过半个月可到贡州。他手下有栾庆、呼延江,薛王也在到了楚王军中,他在一个月前从灵州沿运渠而下,与楚王在东海边会合。探子说,楚王不像作秀,是真想拿下贡州。但拿下后楚王还要怎么做,现并未查明。”
“楚王待呼延江怎样?栾庆与呼延江关系又如何?”
“没有李垣在身边,楚王对待下属们很好。栾庆么,见楚王器重呼延江,岂敢与他作对,何况呼延江领的内卫队八十人,都是北衙禁军中的骁勇。可以说,楚王带走的近万北衙禁军,是除了杨开甲手下兵之外最厉害的。何况高将军离开越州前,又授予他一些领兵之道。这不很快就成了楚王最器重的人,栾庆巴结还来不及。”
“斐扬,你怎么看?”陈询拿起抵报,再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问齐斐扬。
齐斐扬手中也藏着一份请奏书,还未拿出来呈给陈询。这一向他很少来御前谈军务,虽然霄环提醒他向皇帝请求成亲,但他犹豫再三还是不提一字。这会儿,是被陈询点名叫来的,好几天他素衫一袭、或荆条束发面君,大有归隐的暗示。
但每次以这个面目到君王的跟前,陈询犹如未见,有时反而对与他一起来的张晁说:“你家娘子又生了儿子,你打算以后还让他们在朝廷供事?”
一开始张晁没有弄明白陈询的意思,只老老实实回答:“臣看自己的大儿子不太聪明,总角年连一句像样的诗文也不会念,让他抓阄却只会抓毛笔,看来文武都不行。臣想日后实在扶不起来,就让他在城郊守着几亩地有口饭吃。”
“你倒是说的轻巧,你又怎么知道子不类父?可知你的儿子听了会不高兴,他会想:我的前程,岂由你给我安排?”
“臣的娘子本是个愚笨的人,都说儿子长得像娘,臣的儿子没有出息,也不奇怪。”张晁说着,还朝忠玉望了一眼。
望得忠玉抿住嘴角不敢动,眼里却说:我原是为陛下选的侍女,陛下当年还是穆王,就对那些相貌美颜、却无才学的女子不上心,谁知你自以为捡了便宜,娶了其中一个。这也怨不得我,从前我能选出这几个女子很不容易了,陛下当年的处境是连殿中省都不放在心里的。
“子还类母。你是要告诉朕这话吗?亏你在朕身边多年,凡事不求上进,连带自己的儿子也要贬低。”陈询叹了口气,“你这几年也没什么上进,难怪说你儿子蠢笨。”然后又对齐斐扬说,”物以类聚,你看上的是皇后身边最聪慧的霄环,你也如此聪慧,朕要好好让你做事才行。”
张晁这才听出陈询与他说话的暗意,不免同情地看了齐斐扬一眼。他们与陈询相伴多年,一言一行都很了解,只怪他总在一开始就不能领悟透君王的心思,回回都要陈询点了又点才明白。
其实对于张晁来说,升不升迁无关紧要,他确实喜欢平平淡淡,只有朝廷给他一个职位就行。这一点齐斐扬不如他,他心底总有一种被压制的豪情,他志向远大、经略超群,但也陷入被忌惮的地步,他不得不再次压制自己。比如现在,他面对陈询的问话,并不如从前那样接口就答,而且答得准确无误,只佯装自己反应迟钝,或敛首做沉思状。
就在他装愚之际,却听陈询说道:”李泌(1)遭杨国忠忌恨归隐名山。但他名气实在太大,屡次出山,后来侍奉几代君王才病逝。”
齐斐扬这才抬起头,道:“陛下是要天下全部收复,还是只想先保住上阳周边的几个郡?”
“当然是整个天下。”
“那陛下快马加鞭下一道圣旨到楚王军营,直接命令楚王、薛王领兵攻打恭州。并说待胜利后立即回京受赏。”
“他们会接受朕的旨意?”
“接不接受,陛下的姿态已摆在那里,而且没有用到京中的兵马,这等好事为何不要呢?”
“此计甚好!万一楚王不接受朕的旨意呢?”“那日后就将这次抗旨,作为清算楚王和薛王的罪证。”
“如果他们在贡州抗旨,也有损朕的颜面。”
“陛下,‘颜面’二字并不重要,只要楚王接受旨意,陛下可调拨陇左郡十万兵马协助,一旦平恭被收复,滔关外的叛军一定会受到影响,或许反而可以解除滔关之危。”
“朕听你的。忠玉,请中书令来!”又对齐斐扬说,“慧隐太子留给朕的锦囊,朕还未拆开,这两日朕有了闲暇,与你一起拆开了看。”
“慧隐太子”指的是陈睿,是陈询最近才追封的谥号。想起从前陈睿对自己的好,齐斐扬只好点头答应。钱铭左是在黄昏前,进入了清正殿,彼时齐斐扬接受陈询的好意,安排去宫闱局和霄环见上一面。
他刚走,陈询就准备着用膳,见钱铭左面呈菜色,想来公务繁忙所致,便与他一起用膳。君臣一起无酒饭饱,喝了几口茶,就让忠玉来研墨铺纸。
钱铭左那儒生特有的大家之气,只要在每一所殿宇里,就无形中萦绕着无穷无尽的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