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从不因人为的灾难,停止轮回往复的脚步。
此时,初秋宜园,银杏泛黄,枫叶微红,菊蕊初绽。这里现在成为北上军马后勤所,还有一些滞留在离宫的尚功局司制司点派的司制和典制们,正在召集绣娘赶制将士们冬日的棉衣棉裤棉靴,包谷负责督工。
不远处的舒亭里,恽良与竹湘正在收拾纪悦妃身前遗物,珠钗翡翠、绫罗绸缎俱无,只有一些日常用的药钵、茶盏和香草。
竹湘哭哭泣泣,忙不迭擦眼角,奈何夏天衣衫薄透,没有擦掉鼻涕眼泪,反而弄得满脸狼狈。她不甚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看那些司制和典制们又有几个衣衫完整的,曾同是内廷宫人,过去都有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为了赶走华州叛军耗费的人力财力,使原本就空虚的离宫再也找不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少有的吃食也大多用去供应将士们了。
仅一两个月竹湘就瘦得剩下皮包骨头,她无心管理自己的身体,只想着有一些话还没来得及对陈鉴细说。再者,陈鉴自从听了她和包谷的提点,一心要举兵渡海,日夜都守在映楼里研究地图、思考军马调度,近来又与华州叛军对战,诸等事宜实在烦人,她不想打扰他。
但现在到了不得不去打扰的时候了。她一直住在离宫外郊的悦妃纪氏停灵的庙堂里,平常只有包谷与她有联系,陈鉴也来过两回,但都是匆匆而过。
“从漓水过江洋渠再到东海,需要月余光景,再上岸骑马到贡州,还需一个月……等拿下贡州,再顺着进入运渠就可以直达灵州。但……就这样回灵州吗?呃,潍水……沥水,沥水再到沁水……就是上阳内廷了,上阳——上阳!”
陈鉴趴在地图上仔细盘算时间,自言自语,心境忽喜忽悲。他想到母亲的棺木该先送回灵州安葬,可他等不及了,没有比抓住机会建功立业还急迫的,回灵州安葬母亲只能先由包谷和竹湘去做吧他们的年纪也大了,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过几年。
映楼外,迎着月光摇晃着几株竹竿,投影在石板上像一条条蠕动的蛇蚓。李垣常说,杯弓蛇影,患得患失终究不是好事。大有要他改一改优柔寡断、思虑过多的习惯。从前他是洒脱惯的,以为不拖泥带水就是自己的性格,偶尔风流一下尚可当做儿戏。原来从前所有的洒脱是因为生来富贵没有危机意识,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很简单,等真有大事落到自己头上,那种无心无肺的洒脱也只是一个妄念罢了。
他叹了口气。放弃和坚守都需要毅力,有时坚守只是不想放弃的执着。
“来了么?”发现包谷在门外踯躅的身影,他问。
“大王,李长史没来,是竹湘来了。”
“湘姑姑啊,快请进来吧!”
竹湘入内,穿过几笼屏风、拐过一个内廊来到陈鉴跟前,包谷随后。
“大王是要奴婢和包公公送娘娘的棺木回灵州么?”
“是。湘姑姑和包翁先送一送,等我北上归来再亲自安葬母亲。湘姑姑以为如何?”
“奴婢无话可说。只是……”竹湘敛住悲容,“奴婢还是担心大王。”
这话让陈鉴听来尤为感动,自从母亲去世,除了李垣包括司马清韵都劝他如何争名夺利,能与他说点心里话的也就是竹湘和包谷。
“大王,奴婢告诉您,灵州那些旧部和江湖人早前都是见风使舵之辈,要不怎能在全盛朝存活至今,先皇曾想利用他们引出沪王旧部,也因为他们好些旧人被杀。这些娘娘都与奴婢说过几回。他们身在江湖还要与朝廷联络,想来也不是消停的人。后来娘娘在宫里,纵然有心却不能对他们有所节制,毕竟是江湖浪人神出鬼没惯了。也许是先皇的意思,从前灵州就有不少先皇身边的人在那里监视沪王的旧部们,这些细作就有一些江湖人。先皇留下他们,还因为他们都曾对娘娘有恩,先皇为了娘娘才没有杀他们。如今,他们要与大王一起打天下,实际上都存着私心,大王要小心才是。还有新君既得了先皇的遗命登位,必会告诉新君灵州还有沪王旧部在,新君日后只要腾出手一定会将他们诛杀干净。他们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才投靠大王您。这些人的品行如是,大王要北上千万不要全部依仗他们。”
“湘姑姑提醒的是。我自会小心的。也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把全部身价寄托在他们身上,我总要有自己的军马才行。我也算了几个月,目前也只有司马家的兵可以用了。”
包谷借势道:“大王既依仗司马家,对王妃该更好些……”
“她现在去了渡州,我也没法对她好。”陈鉴很是敷衍。
这也是竹湘不放心的地方,“娘娘生前常念叨的就是大王的安危,并不希望大王与新君对立……”
陈鉴不耐烦摆摆手,“此话姑姑说了很多遍,不必再说了!”又道,“我听了你们的话,不与上阳直面起冲突,迂回到贡州再图谋大业,还要如何呢?”
“这是娘娘交代给奴婢的,说如果大王执意要与新君对战,也要作出为朝廷分忧的架势,这样成败与否对大王总没有太大影响。”
包谷无可奈何地朝竹湘使了使眼色,竹湘却当未见,她知道此去一别,将再也见不到陈鉴。行军打仗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乃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