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仗过了一条连接平原的山道,远远看到山谷里有庄户人家,间杂在树林里一片片农田。这里的山谷偏冷,麦子成熟较晚,此时麦穗才全部泛黄。
午后从越黔馆驿出来后,皇帝就头胀欲裂。有好多奚官上御銮看诊,查出的病因几乎一致,旧疾复犯。虽然御驾带足沿途须要的药材,但是车队不停就无法煎药。
刚刚皇帝又发了脾气,这对病情毫无益处,连带腹部也疼痛起来。车队只好停下。皇子中有人闻讯送来一些药材,奚官捡了几样就地埋火煨水,再让柴泊服侍喂下,过半刻皇帝又昏昏睡去。至申初,等皇帝醒来车子才启动。
这几个时辰纪悦妃握着皇帝的手紧紧不放。刚才,她时不时仔细观察皇帝睡去的容颜,脑子里闪过皇帝于途中驾崩的诸种可能。到那时如果陈鉴不采取激进手段的话,哪怕她的地位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保障,但也不会有人对她实施加害。
从出行以来,她从皇帝的话语里看出皇帝已觉察到太子有离队的打算,而禁军中传来对皇帝的抱怨。虽说这一万禁军为皇帝节制,但很多禁军的家小还在京里,可旨意里全没禁军家小随驾的恩典。
自从陈鉴出生,她就为他活着,活在这深宫里,冷眼看着周围的争夺,也曾幻想得到除皇帝之外的认可。可她的身世无法改变,曾经的过往也无法抹去,她还没来得及为陈鉴再做点什么,皇帝就神志不清了,而且是在这个动荡不安、逃离京城的时候。
皇帝又是什么打算呢?
她也被弄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是不会再改立太子。虽然到目前为止皇帝对太子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恩待,虽然还有外臣还提起改立东宫,可她知道那的确是过去的事了,皇帝曾有的立陈鉴的决心,在新太子确定后其实早就没有了。她无法阻止皇帝面对外界质疑就对她产生怀疑,她无法改变的身世和曾经沪王侧妃的身份,一开始就注定她的结局,虽然期间皇帝支持过她、宠护着她,也扶持过她的几个族人,那不过是情感的趋使,但其中更多的是皇帝要以此来于大臣周旋,以至她的族人也未获得晋升,反而在今年初被贬去灵州。从前过往她都是在别人的权衡利弊中生存,如今叛军的铁骑要踏破京城,哪里还有陈鉴改头换面的机会?
凭她的直觉,陈鉴已经在动用司马家与陈询对抗,不等到叛军攻来,一场争夺皇储的恶战也将发生。这不是生机将近的皇帝想要看到的。内讧,往往是失败的根源,一旦皇室、大臣要内讧,移驾越州就能保证安全吗?
纪悦妃在纠结中闭上眼睛,却听到皇帝发出两声呓语,她的心更纠结了。
“娘娘,圆成公主来了。”柴泊在车外道。
銮舆停住,策马而来的圆成公主上了銮舆,车子继续前行。
圆成公主仔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纪悦妃的脸庞,提醒道:“悦母妃,这一路走来,很多人晕车,父皇想必也因晕车才身体不适,可否考虑休息半个时辰再走?”
“要下雨了,停下恐误了计划啊。”
与柴泊一起守在銮舆外面的竹湘道:“娘娘,前面探路的禁军说,此地离钟毓桥还有五十里。若再遇到路被堵,天黑前更难抵达了。”
“可父皇这样——”圆成公主哽咽,却见皇帝睁开了眼睛。
“陛下!”纪悦妃情不自禁喜极泣下。
皇帝看看她们,“可莉,你一人来?高驸马还在车尾巡视么?”
“驸马惦记父皇安危,现在銮驾旁。刚才是他带女儿来见父皇。女儿担心……”圆成公主说着垂下眼帘,生怕被皇帝看出泪光。
皇帝却道:“担心什么?担心途中有变?”
圆成公主暗暗吃惊。陈询计划是不过钟毓桥就借机返京,选择在钟毓桥与队伍分道扬镳,是得知皇帝有烧毁钟毓桥的打算,如借探视能劝住皇帝就地休整,为陈询争取时间也好。
“父皇。”圆成公主看着父皇数日间就苍白的发丝,不免难过。
在她小时候,她的皇帝父亲就是神——精于政治手腕,善于笼络大臣,只看重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不在乎有其他弱点,所以才有崔沪水、章令潜、郭东定、钱光盛、张尚义等人在全盛朝叱咤风云,也有袁辅政、皇闵韧、姚益、范贵昌之流祸国殃民。她的皇帝父亲并不完美,但他毕竟带给鄣朝二十多年的太平,毕竟有了赫赫泱世名震天下,他的错在于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特别是他对一位妃子和儿子的热爱,以致千方百计与传统对抗,注定在这个以儒门为主的朝廷法度里达不到自己的理想。
“父皇,车仗还是交给太子和大臣吧。等到了离宫,一切稳妥,您再操心。”
只有圆成公主能当面与皇帝谈论时局和朝政,甚至会听她的建议做出一些改变。但这次皇帝不愿听别人的建议,只问:“太子现在何处?”
“在车尾。听兵士来报,怀疑车尾有人跟随,太子不放心,前去查看。”圆成公主回道。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制造一点波折,给陈询脱身的理由。
“有人跟踪銮驾?”皇帝不可置信。在他心里,銮驾不可僭越。
“南北衙禁军在哪里?为何没人驱赶?”皇帝气血冲心。难道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