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的恩情多半建立在利用和感恩之上,少有因爱而有的真情吧。陈询的感情他无法决定,但是他的建议永远是与利用这些侧妃息息相关,哪怕是已神志不清的胡良娣,也能使□□不再做墙头草——一位已疯的东宫侧妃,只要没有被太子休弃,她的名分总在的,名分在,将来太子登基,总有封妃的可能,□□善于计算怎不抓住机会呢。
亥初,已进入熄灯时分。东宫要做出随驾扈跸的样子,各殿宇也早早灭了灯,只有沉香殿在等待陈询的到来。尉迟眉月早早令一位内侍点上蜡烛,让典膳局两个小内侍送来点心。
此前,木奴从青阳宫来到东宫,向尉迟眉月通报探听富商沈家的信息。
“都以为沈家顶着风口儿逃亡,其实陛下是为了兵败做准备呢。现在不敢明着转移宫中财物,让沈家担着迁移的名声转送宫里财物,那才是让老百姓不明就里呢。”
“这般障目淆听,是陛下所为!” 尉迟眉月语含蔑腔,“也许陛下早知京城守不住,才下旨让沈家装作迁徙带走大批钱财。我想将来百姓明白了陛下的用意,必对朝廷失望透顶。也好,免得我们的计划显得太子不忠君父,僭越君父,这样可大开手脚行事了。”
木奴点点头:“嗯,齐大人一再提醒不要让太子过于内疚,这样我们也少了顾忌。”
正说话间,陈询领着忠玉来了,木奴便出去了。
远遥扶着尉迟眉月迎上去。陈询看到案几上摆放的食著,微一沉吟,对拖这病体强打精神迎接他的尉迟眉月道:“你病着,不必这样操劳,应该早些歇歇。”
终于听到他一句关心自己的话,尉迟眉月的眉心微皱,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妾不辛苦。今日殿下前来看妾,妾感激万分,精神自然也好多了。明日一早妾会带领东宫诸人赶上出宫的队伍,那时车上也可以休息一会儿。”
“明日车马众多,你也不必特意下马车察看,免得招人眼目。再说总有柴泊安排妥当。只是到了京郊,你按计划行事,自己当心才是。”
“嗯,妾会小心的。”
他二人对坐在案几两端。陈询早饥肠咕咕,已吃完几块葱油酥饼,忠玉在旁又伺候他喝下一碗银鱼羹,吃了几道别的菜。这些菜品看似清简味道却不错。沉香殿里的膳食很多时候是尉迟眉月亲自研制,今日陈询来了必定又是她下厨准备。
陈询仔细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有句话到了嘴角还是咽了下去——他难得对除章青砚之外的女人动情,他只知道他那一瓢水无论何时不会倾覆,可眼前的女人那深情的言行,似乎不打动他不甘心的默默付出,常常使他产生一丝恍惚——他坚信那不是情感的驱使,而是对她帮助他的感激。
他手中捏着的银汤匙不知为何颤抖两下,心头骤然一软,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注意身体,明日一早急急忙忙,身体不好只怕病情反复。”
他这句话很是熟悉,别人记不得,尉迟眉月却记得清清楚楚。是一年岁末她到宜阳宫帮助章青砚清点贡品,到了酉时陈询来了,当时他看也不看她只管拉住章青砚的手责怪道:“你刚病好,还操心!怎这样不知顾惜自己?”
章青砚看到她眼里的尴尬,忙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掌,腼腆笑道:“无妨!有尉迟良媛协助,妾轻松多了。这大节下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不想太子临近贺岁还惦记这些内宫的事务,所以早点儿清点妥当,也好早些准备送给各宫娘娘和宗亲长辈的贺礼。”
陈询还当她不存在,复又拉着章青砚的双手,淳淳嘱咐道:“你要注意身体,明日一早急急忙忙,身体不好只怕病情反复。”
她怔怔地听着他们的一言一答,沉入心底的失落凝固了全身的血液,只想,他什么时候能这样对自己说话,能这样用深情的目光看住自己?——恐怕,只要章青砚在一天,他永远不会这样看她一眼。
于是,她起了歹心,要设法使章青砚离开他,于是,她通过哥哥尉迟坚暗地里查访出章青均在陇州的丑行,并安排人散播了一些不符合事实的消息,她以为章青均的名声坏了,章家的名声也会坏的,总会动摇章青砚在陈询心目中的地位;她以为太子最在乎的总是储位吧,一旦因此动摇,他必然不会这样爱她。
可是,她错了,后来袁氏利用这些谣传打击章氏,而陈询千方百计维护章氏,甚至不顾一切保护章青砚,同时为了查出谁放出的谣言不惜动用东宫十率,为此引起皇帝的疑心,反而害得他差点失去太子名分——她知道她错了,可这一切来不及了,从此他对她心存戒备,再也不愿于她说一句话,如果没有今日的叛乱,如果没有她为了挽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顾危险鼓动自己的哥哥收编流民帮助他渡过眼下的危局,他总也不会再关心她一点点……今天,他终于有了点感动,可这感动的背后总有不对劲的意味……
“殿下——”她颤声道,两滴泪水终于滑过眼眶,慌忙垂下头,可近在迟尺,垂下头岂能掩饰得住。
陈询似乎对她声音里夹带的情意有本能的排斥,亦装作不曾看到她在哭,只丢下手中的银汤匙,那与花梨木上的筷箸接触的匙口发出“叮铛”声,震醒了他原本还有些许恍惚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