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来上阳前,他又百般婆心与陈鉴长谈过数次。
“殿下,这几年属下跟随您每日夜寐昼出、曲江池馆、策马江湖、花前月下,煮酒桑麻,漫漫岁月未曾排解掉您一点儿惆怅。”
陈鉴数次从酒樽前抬起头,“我的性情,你当了解。”
“凡人之高下,在天生,更在后天进取。儒生俗士,不懂世事。楚王出生天家,天时地利齐备,唯有在争取人心一事上。”
“呵呵!你这话说晚了,当年我不须人心,凭持恩宠便可入主东宫,为何今日还要做这番功夫?”陈鉴仍不为所动,“她既在东宫,我也无所求了。”
李垣失望至极,也曾产生过离开陈鉴的想法,寻求在灵州投靠他门,可他平日里性情狂狷邪魅,酷爱眠花宿柳,一年下来也发现灵州士门大族多半是商贾起家,言行处世又与他出生的簪缨之家相悖,骨子里尚有很多士儒之气,且贪念灵州风情和陈鉴给予他的纸迷金醉,也就在隐秀山庄年复一年过着。
直到今年初秋,他正在长春湖畔一相好处过夜,言谈间得知太子夫妇仳离,他陡然来了精神,抛下那风尘女子、衣衫不整策马赶回隐秀山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陈鉴。
当时陈鉴正在花厅夜饮,司马清韵陪伴在旁。月圆还缺,星宿明暗,晚风悠扬,有螟虫啼叫,深秋的沉重感似倾盖的迷雾当头。
他不管司马清韵的颜面,只大声道:“楚王,楚王——太子询,他休弃了太子妃!”
一枚银白酒樽从案板上滚滚落在石礅上,又跌跌跄跄滑入幽深漆黑的草丛里。
还未等到陈鉴说话,司马清韵怒目圆睁,迈起矫健的步伐朝李垣走近两步,“李长史说话,怎还没个分寸?”
她言辞尖锐,甚是痛恨李垣不懂时宜,刚刚陈鉴在醉酒间忽然默默看了她许久,仿佛眼眸里多出了几分她渴望的温柔,她正沉溺其中、又想像美好的下一步该有多甜蜜,没想到李垣一来全煞了风景。
虽然司马清韵武艺高强,但是在李垣眼里不过是陈鉴用来排解情伤的解药,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陈鉴立马就会丢下她自顾遣情感怀去。
果然,如他所料,陈鉴陡然酒醒脑清,用不敢相信的眼睛死死地看住他。
“你所言当真?”
“当真。灵州街衢全部传遍,说太子为了自保前程,在陛下跟前请罪,并将废妃书呈于御前。陛下当场应允,也就不追究章氏的罪过是否与太子有关了。”
“他竟然用这方式为自己打算?”陈鉴垂首,良久,才抬头说了这句话,起身动履又往花厅前碧绿的树丛下走去。
他步履蹒跚,思想却清晰明了。常常他喜爱在树下独自沉思,章青砚那让他喜爱的容颜形态常常从脑海里划过,额前一抹血性情,却贪婪繁华笙歌,风满槛,光落尘,只恨今生魂分付,日日天明也无期……他终逃不出多情的本真,在不愁吃喝的每个深夜免不得自哀自怨。
司马清韵已经跟在后头,经过李垣只一丈距离时,转头向他狠狠地剜了一眼。
李垣早摸透陈鉴的性情,登时胸有成竹,继续说着让司马清韵难受至极的话。
“废妃书中说,太子妃出宫后立即去绝响观修行。绝响观在鄣南山,远离世人眼皮子,天子与朝廷大员又多半在越州,殿下可趁此机会走一趟绝响观。”
司马清韵再也忍受不了,气急败坏地一个箭步冲到李垣跟前,“李长史慎言!绝响观是什么地方,妃废居所,如去那里,你是要殿下声名狼藉,还是不尊君上?”
李垣这才对司马清韵哈腰拱手低声道:“王妃顾虑得极是。可楚王天天如此杯酒不离身,也不能安心陪伴王妃。这两年王妃自己的心情自己清楚,王妃是要一个长久的安宁,还是要一辈子的痛苦?如果是要长久的安宁,何不让楚王走一趟,了了平生所憾。”
司马清韵语迟言阻。
李垣那么多的话不中听,唯有这一句话让她陷入沉思。凡心之所向,唯有想要得到却从未得到的,如果让陈鉴去绝响观见一见章青砚,三年尘土催人面,千日沉迷也无辜,成为人妇、又被废弃的章青砚肯定失去了年轻时未嫁女子的风采,当初的美好也许就过往不再,余下便是自己的造化了。
又听李垣继续说道:“一个月来,悦妃娘娘在京中多次有书信来说凤体欠安,望殿下回京一面。殿下上次探疾还是去年,娘娘留守京中,自然有些孤单,殿下请旨探母,也是个正当的理由。”
见陈鉴仍沉默,李垣便看住司马清韵道:“属下还是句话,试问多少王侯将相,从酒盅间得经世治国之略?属下好酒,是因平生之愿背于心灵,属下好酒,亦如殿下平生不得志,追随殿下也是为得一良机。如今边镇造反甚嚣尘上,无论反不反,陛下总要削藩固镇。恩宠优待,要么有所用处,要么谄附媚上,殿下意志消沉三年,今日可当壮志凌云、问鼎权柄,心爱女子或能再入怀抱,也能宽慰娘娘的心啊。”
此言前几句也正是司马清韵心里所盼。她出生武门,自小便有戎马梦想,只是爱上陈鉴,择一所爱而放弃所愿所致,这两年也常与陈鉴谈起,纪悦妃因为势单力薄、又有出生嫌隙,才不能为陈鉴求得天子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