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才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日子长着呢,长到他与她倾诉几个日夜也说不完。只恨这天长日久的辰光如此短暂,他来不及细细品味,孩子就没了,她也将要离他而去。
“你我必须分开吗?”他终于有气无力地问,抬起眼眸,看住她,“孩子是你弄掉的?”…
“不。”她解释,“我本想带他随我一起出宫,可他熬不住,先走了。”
陈询抬眼看向窗外,风不知何时停下来,漓水迎着阳光粼粼闪烁,远处的天和地连在一起,太阳正慢慢地朝西坠去,天空中那一缕白云也变得像用金丝镶了边似的,绚烂而多姿,太阳的身边也渐渐地聚拢起许多云朵,五彩缤纷地展示着它们的美丽。
他的思绪,在夏天里絮乱不堪……
当太子后只有得到赐婚的那一刻全身才轻松愉悦,其余时候从未使他对命运释怀过,即便这是他宿命的归途。很多次在冥冥之中只想在书案前小憩了一会儿,没有纷扰,没有暗算。但深宫内院却不比游侠江湖,大元城逼仄的宫墙苑壁,青瓦黛梁,看似美轮美奂、华丽熏人,却是将里面每一个人都深深囿于其中。
他生来就是皇室的人,又是万众瞩目的储君,他能有什么办法脱离现有的一切?舍不舍弃所爱的,他从来他无法做主,或许只有登上了皇位才得回寰,而将来,从目前的形式看于他来说是多么渺茫——他愤恨到极点,忍不住暗暗嚼腭搥床,嘴边挂着一丝丝浑浊的笑意——这颗心将随着她的离去行将就木,而他若要活下去必须振作,现在开始要当她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然后再卧薪尝胆,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可眼前的章青砚,又岂是说舍弃就舍弃的?……
章青砚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已经坐起了身。
他们终要成分飞燕,为何还要余留那些绵情徒然各自伤心?
她抬起头,眼里抹上一层坚定,道:“记得我曾说过,如果因为章氏让你为难,我定自请出宫保全你。”
陈询木木看着她,想来想去终是层层矛盾交织,只觉噎痛咽喉,说不出半句话来。
章青砚突然明白了七八九——他俩注定家国一体,身心不受掌控,得到的越多,抛舍的就越多。
当日曾暗暗立誓不嫁弄权人,所以对毫无权欲的陈鉴情有独钟,也幻想过如果成为陈鉴的妻子,就随他去一块风景秀丽的封地度过余生,谁知,世事弄人,她的婚姻不由自己做主,一纸赐婚诏书就能将她的愿想全部粉碎。她以为从此就躺在泥塘里了,可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两厢靠近时意浓情蜜,两厢分离时撕心裂肺。她想要的,不愿遗忘的,最后还是爱情,可这爱情太昂贵和难得了。
阵阵悲怅席卷入胸,难受得不能自已。她慢慢转移目光,正好与檀木壁箱上一方铜镜相遇,那铜镜光可鉴人,里面的人形容憔悴,镜像虚妄,伸手触摸犹如一块冰铁,她的心也掉入冰窖里去了。
他突然伸手抱住她,再次将脸颊埋入她的肩窝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如果她不与他仳离,他的地位不保,她的族人会受到更严酷的攻击,仳离只苦了他俩,来日也许还有再相逢的时候……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星光。
“今日,你就写废太子妃书吧。”她努力克制不流泪,坚定口吻,不容自己有半分犹豫,“只要我与你脱离干系,陛下就不会再对你有惩罚,袁氏也不能再以此来钳制你。”
陈询仍不出声,脸还埋在她的肩上,泪水浸入她的衣衫,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其实她早看清了他,他又怎能就此做出不忍的模样,让她以为他很虚伪。
前途漫漫,毫无章法,他一旦舍弃了她,也就舍弃了全部的信念和期望。
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终于不能自持,大片泪水沿腮滚滚而下,湿透她的肩胛,怎么也收不住。
章青砚感觉着来自他眼泪里的温热,正一点一点浸潮她已经僵硬的身躯,痛疼正消磨说话的本能。
过了半晌,门楣轻动,只听霄环在外面道:“太子,笔墨齐备……”她声音颤抖,短短几句话,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萎然听不到了。
“笔,墨?”陈询暗暗一惊,面色雪白。她全准备好了,是等他写废太子妃书?
他抬起头来,目光忽然格外温和,柔情暗蕴,继而又泛起一丝丝坚定,呆了很久才道,“我以后定接你回来!”
他终于开口说话,说的是这句话,简短、明了,全部的意思就在这几个字里,而她已不想再去深究话里的含义了。
本朝进入绝响观修道的妃子、公主、宫人,从来没有一个再回宫的,即使是公主也难再还俗。就算如他所言,等他登基了,守得云开见月明,那时的他自然有权力接她回去。
可人事的变数并不会因为计划的完美而完美,又再过一些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门“晃当”打开了,霄环双手托着砚台盘走进来,走到案前放下又躬身退出。
半个时辰功夫,看着她俯首写废太子妃书,笔下泅散一团浓墨变幻成字,那笔力仍清奇柔韧,有大家风范,却又不全是的,她那样认真的人,提起笔写字总是特别用心,才能在数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