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身边的人足够尽忠,可到底无权无势。妾长处深闺,却从未让自己不谙世事。依仗他人不如求己。想当初,父亲与哥哥在隆州尽心渠务,也曾有不少人相助,可临了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为了私利动辄明争暗斗,这便是恩遇与利益的冲突。妾不能指摘父兄的不是,可妾心里是记挂——”
说到这里,章青砚难过至极,有些话,她现在怎说得出口。
联姻是维系政权比较便捷的手段,却不是最稳妥的手段。当初故太子理纵然有错被赐死,但他的婚姻曾带给他的负荷何尝不是一个硕大的累赘?如今的章氏在内因与外因的夹击下也给陈询带来了麻烦,成为那些敌对他的权臣和皇子们诬陷的把柄,就算这个麻烦是别有用心的人设计的,却也是因为父亲过去积留的宿怨、哥哥数年来的不检点造成的。
太子之位对陈询何等重要,表面上他没有争储,是清王隆为了复仇、那些忠于社稷或存有私心的大臣一手推上去的,也是皇帝对楚王鉴失望后,在非常时期没有合适的人选才想起他,实际上陈询对权力的追逐早在幼年就已经存在,只是他隐藏的好而已。一年多来,他成为了万目注视的太子,而一旦走进东宫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有硬着头皮应付与己不睦的人和事,对抗那些觊觎东宫的皇子们的敌视。
现在他越是对她这样温暖如玉、思虑周全,她越没法平息自己的心绪。倘若将来因为她把他拖进不利的境地,她该怎样做?他对她这样好——这样好,她不是不懂得,至少在这段日子里,她开始心系他的安危、他的前程,以致他们共同的未来。
共同的未来?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在眶内滚动——他们会有共同的未来么?她从来都懂得,凡事过了便是灾难,凡事止步不前也是灾难。如果现在没有渠务牵制着朝廷各种利益,章家还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个岁末么?
突然间,她只觉心腔里满是哀伤与无奈,许久许久,才道:“若是这次哥哥被陛下重罚,从而连累东宫、连累太子,青砚定当自请谢罪,请求与太子仳离,以保殿下的清誉。”
她本是出于维护他才说出这样的话,却在陈询听来非常意外和震惊,继而是锥心的愤怒。他想过很多保住太子位的办法,却从未想过用仳离来解决。自从大婚后他处处在为她与他的将来做打算,后来又想着她何时忘记陈鉴与自己真心相待,即使他也会利用侧妃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比如明知胡宝芬对他下祈情药,还将错就错让胡宝芬怀上他的孩子;比如对待尉迟眉月忽冷忽热,是因为发觉尉迟眉月的能力能暂时帮助章青砚稳定东宫内帷;比如看到让自己生厌的李惠锦,却还要保持一份客气的亲近,是为了给两位亲舅父一个颜面,来笼络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李氏望族。
无论如何,她此时说的话彻底激怒了他,在事情还没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她竟然提出要与他仳离?他们一直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她却在他努力争取两情相悦时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为了稳定他的太子之位产生才这样的念想,还是另有他意?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陈鉴的影子,浮现出那夜她醉酒时说的话,他曾因她与陈鉴有过恋情嫉妒过,此时是嫉妒加上失落,使得他的心肌骤然生疼,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不由死死看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眼里的全部看透似的。
“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你是真的出于对我的爱护才有这个念想,还是与我仳离就是你的目的?”他喃喃地问,声音颤抖,言辞里多了几分愤怒和凌厉。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愤怒的他,很后悔刚才说的话,甚至发觉刚刚说到“仳离”时,她自己也犹如万箭穿心般顿生疼痛,这种痛深深堵在胸口,使她失去为自己辩解的本能。
看着她垂着脸颊站立着不动,微黄的烛光看不分明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隔膜渗透在四周,使他误以为他说到她的心里去了,满腔热切与期盼登时无处安放,心也掉到了深渊里去。
她越沉默他越恼火。
“青砚!”陈询在余怒未息之际,突然情深意切唤了她一声,继而失口哑笑,“我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你对我一直没有动过心。”他扣在她肩上的双手忽然一紧,紧得她肩头阵阵生疼,“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他?”
没有忘记他?是说陈鉴么?暗暗咀嚼着这个问题,她才从混乱的思想深处慢慢清醒过来——忘记不忘记,他曾以为只在自己的意念之间,凭谁也左右不了,可是,这几个月来,她的眼里、她的心里早已被陈询占满——人在孤单孤寂的时候,总容易被身边的人感动,她感动过,也曾迷茫过,可到现在她更清楚自己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时光已然冲淡了往昔,时光也增加了章她对陈询的依恋,这就是时间的作用——然而,一旦她与陈询之间有了芥蒂,似乎总有太多的鸿沟让他们无法完全跨越,比如刚刚,他问她的话,就是对她不信任的表现,即使她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话,即使实际上她什么都改变了。
是的,她什么都改变了——她对陈鉴的这份余情,终是抵不过眼前的陈询对她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潜移默化。少年单纯,只以为眼里看到喜欢的便是最好的和独一无二的,然后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