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亭四角的铃铛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风过雨至,雨声淅淅沥沥,过了半个时辰听到积水顺着屋檐滴落。
章青砚绻着身体一动不动,深怕自己的动静吵到陈询,就连扯被子也小心翼翼,可她再小心,还是引起陈询的注意。
“睡不着么?”他沉闷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她也不惊讶,只有点惊慌。
“唔!”她应道。
他停了很久,才提手将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入冬了,下回雨更冷一分,你也不知道将手放到被子里。”他轻柔地将她的手臂拉进被子里。
这举动不知有多少回了。以前每到同床共寝他都为她拉被子,然后他侧过身去一觉睡到天亮,直到一个多月前他照常睡在这里,却没有为她再拉被子。现在想来他的变化是在她那次醉酒之后才有的。终究瞒不过他,而她不知为何竟然希望他知道,因为这样凭他的性子再也不会想方设法与她亲近,至少这一个月他的言行证明了他的心里所思。
今晚,他又重复起过去熟悉的动作,她刚才紧张是有原因的。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风也没了,沉重的黑夜越发沉重,沉重得章青砚喘不过气来,她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两颗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滚过眼敛跌到枕头上。
越是寂静的夜,越能从寂静里感受到彼此的心境,哪怕这夜黑得什么也看不到。
“青砚。”他突然唤她。过了半晌得不到她的应答,便伸出手臂去搂她,手臂悬在空中却不动了,好久才收回去。他弓着身子背对着她,窸窸窣窣几下停住,将一手枕着头、一手垂搭在腰间。
“你睡了么?”
“睡了。”再不回答他实在说不过去,她想也不想回了一句,说完觉得不对。
不等她笑出声来,就听他笑道:“睡了还说话。”
陈询语含宠溺,许是他头一回对着一个女子这样说话,连自己也怔了怔。此心如是,由不得自己抵抗,哪怕身边侧妃、侍妾几个,到底抵不上原初的心动。也在这一刻,他更懂得越是珍惜的人,越要悉心呵护。
于是,他努力抵抗埋在心里的蠢念头,使自己回到无欲无求的状态,又撸了撸思绪,才道:“你放心,我不介意。”顿了顿,“楚王性子虽羁,但懂得分寸。知慕少艾(1),人之常情,如我第一次见到你——”他本想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觉得唐突,换过话题,“想必楚王在灵州,曾相识的几位红颜知己都有过探望。从前我与他在灵州,就见过几个慕他名的女子。”
见章青砚还沉默着,他又道:“我说这些,你不觉得我是在引起你对楚王的反感?你或许觉得,我也会挑拨离间?”
章青砚觉得他不遮遮掩掩的反而难得,“妾没这样想过,只觉得殿下非常真诚。”
“真诚?——也许吧。”陈询这才将身体转过来对着她,“起先,我失落过,过了月余才明白,其实大可不必。你我的命运是再也分不开的,我娶了你,你嫁给了我。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会敬你、爱你,如果到头来你还不能接受我,我再寻其他的法子。”
“如果到头来,妾,还不能接受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话千古名句,任凭谁也推翻不了。章青砚能不懂?她仰望漆黑的帐顶,鼻子里嗅到他的气息,熟悉而陌生。
他似乎意犹未尽,好像今晚不说清楚不行,补充道:“我告诉你,从小我就有个想法,凡事用心总会得到。这话在你听来也许很武断,可我从来不愿改变自己的初衷。”
“殿下如此说,妾也问问殿下,那些侧妃、侍妾,有没有改变过你的初衷?”
“你问的是心灵上的?”
“都有。”章青砚信口道,但想起侧妃们都是奉旨而来,一位侍妾当初也是殷贵妃所送,逼他心灵和□□相提并论实在牵强,“妾只问心灵上的。”
“从我见过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殿下第一次见到妾,是在宣益公主大婚时。”
陈询吸了口气,嘴角含住微笑,“算是吧。那日,你陪伺在八妹妹身边,端庄秀丽,可在没人的地方,你的恣意举动又如我一般,那时我常想:芸芸众生,谁人如我?你便来了。”
“殿下只看一眼,就知妾性情如你?”
“对,只要一眼。”
听到陈询笃定的声音,章青砚呆了呆,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阵柔情。无论如何,几月来相处,人前成双成对,人后共膳共寝,尽管还隔心隔肺,连手都很少拉过,可时间弥补着很多看不到、摸不着的人和事,时间增长了年轮,时间更是累积了陌生着的两个人交叠心灵碰撞的次数,哪怕他们之间没有权势的运用,习惯也足够升华出他们相互偎依的感情。
人情如水,东去不返。陈鉴远去灵州,她也变了心境,不管是为了章氏一族,还是为了其他,她已开始注意陈询身边的一切,只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变化,全然不会太明白移情别恋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