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清王世子宾郜过百日,午时,清王府破天荒宴请宗亲前来饮酒祝贺。
到了傍晚,斜阳西照,血色彤彤,位于长白街的清王府门前,车马断断续续离去,只有陈询乘坐的太子车辇原地不动。
今年春,工部接到旨意,要花了三个月时间将清王府里里外外修葺一遍,如今全部换成白墙红柱,绿瓦青阶,新植栽的梧桐、青槐、石榴、栾树错错落落掩映在殿宇间,增添了欣欣向荣的气息。唯有那处农庄未动,只加了几道斜桥蹬道,便于仆从来往伺弄里面的庄稼果树。陈鉴离京前,将楚王府二十多名宫女、内侍、侍卫全部送进了清王府,又将三年的赏赐增加三成提前给了他们,目的只要他们在清王府里好好伺候清王、王妃和世子。
清王府大动土木惊动了许多人,王府整修好后,一些王公贵族接二连三来拜访,陈睿接待几日便体力不支病倒了。
陈询十分挂心,时常来清王府探望。过去他一般逢年过节才去清王府,那时他出行无人在意,如今有些人听说太子常到清王府,便寻机以探视病中清王为由,希望能与太子见上一面。这些阿谀奉承之辈很多,陈睿便让陈询少来,自己一概以“体弱气虚”为由将他们挡在门外。
陈询走到凫茈田附近,望着从前灰暗萧条的墙壁石柱已变成了熠熠生辉的飞檐翘壁、玉廊檀栏,蝉吟秋色树,鸦噪夕阳沙,恍如隔世。
富源笑呵呵地从田边迎来,“太子殿下,还觉得咱们府上与往日不同呐?昨夜刮起冷风,却吹得果子熟了——您来瞧瞧这凫茈长势如何?”
陈询放眼望去,临近柳陌菱塘的一田凫茈叶细而长,一个个圆圆的绿管子朝天生长,纯净的小百花间夹其中,低调而灿烂。凫茈田边的菱塘里深绿的菱盘似撒满了一池璀璨的光屑。绯红的残阳将要下山,西天滚出一带礼花般的紫红光雾,在湛蓝天幕上渲染成波浪般的如火云海,金色的落日像块将要熔化的流光,一片翠绿的草地延宕到天边,远处几株黄色的树被残阳照得金光闪闪。真是: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陈询笑道:“今非昔比。今年这凫茈还是嫂嫂栽培的?今晚可有凫茈、菱角吃?”
富源听陈询还和往常一样在自己面前自称“我”,想着刚才在府门前他对着其他人可自称“孤”,可见对他很念旧情,心底非常感激,却也懂得分寸,拱手道:“王妃对王府诸事向来亲力亲为。凫茈、菱角老奴早备好,太子殿下晚宴上吃了再品,如何?”
“大哥府上的好东西,我要先尝尝。”陈询一边走,一边对富源笑道,“源伯是大哥身边最贴心的人,与我还是按老规矩,不要那样客套。”
“谢太子厚爱!可殿下是储君,做奴婢的万不可失了分寸。”
“那是在人前,眼下只有你我,不拘这些。”陈询停下步子,“源伯似有话要说?”
富源脚掌一滞,几番踟躇道:“如今宫闱局、尚食局、奚宫局、尚衣局内廷各局常有人来照应,户部发放的皇子食邑也增加了两倍。我们王妃的俸禄按五品发,合府上下日子好过多了,这全托太子您的关照,老奴也沾上光了。”
陈询笑问:“你沾了什么光?”
富源知道太子向来很少与人开玩笑,能这般与他说话,说明对他很亲近和关心,便不好意思道:“老奴家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往年都住在京郊一所破屋子里,清王殿下曾让老奴接老母来王府居住,以前王府的境况殿下是知道的,老奴如何肯将母亲接来,给大王增添负担。如今不同了,王府里领的俸禄多,清王殿下又说老母年事高,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就让老奴接来老母。现下和老母住在一处,心里踏实多了。这可不是全托了殿下的福呵。”
陈询想起陈睿不止一次对他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全然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此刻听了富源的话,很是心酸,道:“大哥待我之心明了,民间有个俗语,兄嫂如父母。你是大哥府上的忠仆,又是长者,我尽点绵薄之力不足挂齿。”怕富源再说感激话,便转移话题,“去年大哥患伤寒,我在越州离宫寻的一种草药叫冰禾,用完了么?”
“合府上下皆知这药材珍贵,每次都是王妃亲自煎熬,别人碰不得,奴才也不清楚还有没有。”
陈询由衷为陈睿高兴能娶到卢采玉这样的妻子,若是章青砚这般待他——青砚,唉……他忙克制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唯念着今日过清王府的正事。
走进整修过的寝殿,又见内里帘幕妖娆,轩窗掩映,几丝光穿过雕花格子门框漏进充满药味的屋子里。
进入内室,但见一张宽大的闷户橱置立在墙面一角,一排四五丈尺的红木雕菊屏风靠着,再往寝室中央放着一张花梨书案,案上叠放着名人法帖,空白宣纸,并数十方宝砚和各色笔筒,还有几卷书画散落在案几上,纸上墨汁未干,显然是刚刚画作的。
陈询远瞧着卢采玉身穿简洁无饰的夹绸白衣,正坐在沉香木床榻前圆墩上,榻前雾气沼沼,雾气下面是一个玄色药瓮,瓮下一只燃着炭火的铜炉,她置身于一团雾气里,宛若天宫里在拨火煮药的仙子。
听到脚步声,斜依在床榻上的陈睿和埋头看瓮的卢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