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未时次刻将至,含乐宫里歌乐虽未歇,但也是只隐隐可闻,预示着宴席未散,太子离席不归会落人口舌。齐斐扬提醒道:“宴会过半,殿下还是回了吧!”
陈询点点头,两人往含乐宫走去。刚走到含乐宫外面的一棵樟树下,就见李惠锦带着两名宫女站在那里,“殿下!”
陈询没想到遇见她。幼时他就不喜欢这个表妹,若不是她常来找他,他不会记得她,如今年岁大了,觉得她心重寡情,更不喜欢她了,哪怕她成了他的侧妃。于是淡淡问:“你出来,向太子妃禀告过?”
宫廷规矩,大宴时侧妃离开宴席,需向在场的正妃通报缘由,以便正妃查询,免得失仪。李惠锦偷偷尾随陈询出来,不敢通报章青砚,刚才也偷听到陈询和齐斐扬的对话,心早早不平静了,适才又躲避慢了些,被陈询撞见已手脚无措,听他问心里更慌,只嗫嚅:“妾外出……未向太子妃通报——”
陈询皱眉:“你不懂规矩,大殿上有皇室、大臣在,还有外国使节在,东宫侧妃无事外出,岂不让人笑话?快回去向太子妃解释,并检讨过失!”又觉得言辞严厉了些,略略和缓说:“你寻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免得御前失仪,让太子妃不好对外人交代。”说完,头也不回地迈步朝含乐宫里走去。
李惠锦第一次当面受到陈询的谴责,虽然陈询最后一句话给她台阶下,但明显是维护章青砚而不是她,心里愈加难受,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湖面上层层随风而起的鳞浪,泪水不由浸湿眼框——只是多日未见他,忍不住尾随而来,他却这样对待她?
妃妾因私离开宴席被责罚还要检讨并不多见,一边随伺的娇儿情知不妙,忙道:“承微,太子已回含乐宫,您——”
果然李惠锦立即转过脸来对着娇儿,下意识地用手帕拭了拭脸颊,低声呵斥:“殿下去哪里我会知道,何须你一个贱婢提醒!今日之事不许传给外人,如被我知晓,小心剥了你的皮!”
李惠锦厌恶地又看了娇儿一眼,才转身朝含乐宫走去。脑海里浮现着陈询刚才和齐斐扬的对话,忽喜忽忧——原来太子妃和太子真的貌合神离,无夫妻之实!之前的疑团得到了证实,更让她伤心不已:太子对太子妃是有情的,她冷待他,他还那样爱着她!而自己深爱太子,他却对她如此冷漠和厌弃!
大殿上的歌舞接近尾声,酒席上也是一片残羹冷炙。王天姿占尽风头,正在接受各国使臣、大臣们的奉承和祝贺,一时间群情哗然,很多人的目光投向大殿主位方向。
章青砚觉得今日与陈询互动不多,他殷勤照顾自己,在曲散人终时,便端起一杯葡萄酒敬陈询。
陈询似乎在等待她的表示,默默笑道:“你今日很美!”
他说的是实话,婚后她第一次隆重打扮,细瘦温润的脸蛋上脂粉淡淡,玉白锦缎紫红镶边大袖罗衣裹身,头上盘着乌黑祥云髻,佩戴墨绿玛瑙嵌米灰珍珠七尾凤簪,淡而不寡、浓而不赘,看上去什么都恰到好处。
他曾因她的容貌爱上她,然后才喜爱她的性情与才华。她不是大元城里最美的,甚至不如尉迟眉月娇柔、胡宝芬妩媚,李惠锦冷艳,只有一种淡漠风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是他最喜欢的,没有来由的,他就喜欢她给他的感觉。想来陈鉴喜爱她,也是喜爱她这个样子吧。
他伸出手腕,接住那个酒杯,手指不轻易触碰到她的手指,彼此都觉震荡。陈询面色微动,仰头掩袖一口饮尽杯中酒,酒入咽喉,心似海沉——他们真的太陌生了!
章青砚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歉意涌上心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霄环端来漱口水,她便顺势垂首喝了一口,漱完口,发现陈询已走到了几位皇子王爷中,言笑晏晏,好像刚才两人的内心波动从未有过,不由暗自佩服他,这善于掩饰的本领是自己学不来的。
最让陈询担忧的陵寝挖出石块一事,终于在次日朝会皇帝被提起。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只训斥了工部一位协助章青均的郎中,其他人没有再提。后来朝臣才知道这位郎中名唤王琛,曾单独上书皇帝,说此次勘探陵寝是他负总责,还极力向章青均保证此地下绝无石块等等,说章青均忙于澭水河工程,当时又去了鲁州巡视鲁江渠,他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王琛极力为章青均洗脱罪名,将全部罪责推到了自己身上,这种行为使人目瞪口呆。要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他将难逃一死。偏偏王琛连接上书请罪,皇帝也无从质疑。很多人以为王琛立即要被处死了,谁知过了几日,皇帝下旨,有关陵寝选地一事,最后是皇帝自己确定,和参与选址的臣工无关,王琛忠于朝廷和上司,愿意以死谢罪,精神可嘉。现下喻旨:工部郎中王琛降为平州刺史,立即上任,章青均罚俸禄三月,以为警戒。
这裁度结果又让朝野大惑不解。皇帝竟然揽下罪责,实在匪夷所思。又过了两日,皇帝再下旨:有关陵寝选址灵州,朕后觉不妥,即日起停止陵寝开挖,着工部并太常寺、司天台重新选址。
大臣又是议论纷纷。说实话,从陵寝确定在灵州后,没有哪一□□堂议事大臣不说选址灵州不妥。许是皇帝乏了,不想再和臣工争执下去,便借此取消在灵州建造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