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眉月素来不喜打扰人,刚才一个人丢下侍女漫步到幻桦园,就想求得一个独处的清净,不曾想章青砚也在这里和身边侍女谈话,她侧耳细听,想不到这主仆还能在一起谈诗论文,便掩藏在一棵大桦树下,又担心章青砚发现便存心想着躲避,于是沿着桦树林提脚朝勤求殿边上的明辉殿走去,想悄悄出幻桦园潜回沉香殿。
谁知章青砚早提脚朝她走来,见她出了幻桦园,也携着荃葙和霄环取近路出了幻桦园。尉迟眉月见躲不过,只得停下步子,转身冉冉走近,垂首敛袖施礼:“叩见太子妃!”
她今日身穿乳色半臂轻纱丝帛上衫衣配湖绿长襦裙,脖子下的肌肤隐隐显露,勾勒出那盈盈体态,与那日在宜阳宫见到的言缓举拙的形态又不一样。
“免了!”章青砚嘴角噙笑伸手虚扶,“良媛可愿随我泛舟?”
尉迟眉月在嫁入东宫前就听说了外界对陈询的评价,不外乎是这位皇子向来不受待见,突然成了太子,而在他做太子前其他皇子对储位的争夺可谓血腥残忍。人人都在议论猜想这位隐藏在背后不动声色的皇子,是如何获得皇帝青睐并被立为储君的,难道仅仅因为击败南罗?
尉迟家原是武人出生,虽然有三十年不参与军务,但族中人无论男女都潜藏着对军事的喜好,藏于深闺如尉迟眉月也如此,只是她不露于行,从确定嫁给太子后,她就对陈询当时如何参与到南罗战事倾注十二分的热情,觉得为王为君者当有杀伐勇气,太子以文仕为修身之道,没想到进入沙场也能有作为,这早早就使她对陈询存有好感。
进入东宫后听说太子对太子妃很是钟爱,心底不爽也对章青砚产生好奇,可作为太子内宫的人,太子偏爱谁也不是她能去探听的,且她只是一位东宫良媛,又有胡良娣在前,李承徽、韦昭训在后,眼瞧着貌似为了争风吃醋几人生出一些事来,但她以为博人之爱不单单在于外貌、出生,见过章青砚几次更明白被爱须要独特的气度。她不喜当众大言大谈和惹是生非,加上陈询对她以礼相待,短短几日内就明白了自己在东宫处于什么位置,也就想着先安生立命再说。
现在见太子妃有意与自己亲近,她虽不太热心却又想更多了解章青砚,为自己在东宫立足寻找依靠,于是装作很欢喜提裙随章青砚朝镜雪湖走去。
从镜雪湖放眼望去,整个湖面似金色沙滩,空中秋云卷舒,岸堤万枝泛绿,环湖绿茵连绵,花木扶塘,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影影倬倬,湖面另一边的千鄣山脉连绵起伏,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那一丛白桦林从这里看过去,就是一片白绿相间、洁净无比的锦缎。
章青砚依在画舫栏杆上翘首朝整个镜雪湖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停在尉迟眉月沉静的脸颊上:“如此水映山容添秀,山衬水态显柔情,恰似良媛此刻的芙蓉秀面,我不由想起一句话,岸上湖中各自奇,山觞水酌两相宜。”又问,“听说良媛精通诗书?”
尉迟眉月听她赞美自己,谦逊道:“妾在母家只浅识几个字,这些高雅文章,不是妾这等愚钝之人所能领悟。”
尉迟眉月入东宫前曾有生辰历表呈于宜阳宫让章青砚过目,知道尉迟眉月故作谦虚,本欲用彼此间的共同爱好和她好好聊聊,不想她如此拘谨,也不勉强,只道:“我故居在隆州,自小也曾闲来无事泛舟采莲,今日和良媛一起想起幼年乐趣,甚是感怀。听说良媛故居在甘州,那里山灵水秀,尤其茶叶闻名,人人都说胜过浙州、灵州,江南女儿棹歌讴,甘州女子礼仪好,如今见良媛这般谦让,我算是亲身见识了。”
尉迟眉月连忙道:“太子妃之名,京城皆有耳闻,妾婢自叹不如。当日太子迎娶太子妃之盛典,可谓轰动整个京城,我那时就想太子妃一定不俗,才令太子殿下青睐。如今和太子妃相处数日,更明白被人爱重的女子自有被爱重的道理。”
说着深深看了青砚一眼,继续道:“妾嫁与太子之前对他不甚了解,只听说他为人低调、品行端正,才情绝伦,还善于沙场点兵、威名扬外。记得有一日太子在妾处用午膳,与妾提起太子妃,说他爱重太子妃,有时还一起写字读书,画画弹琴。太子妃和太子如此情恰意重,实在让妾羡慕。”
章青砚没想到陈询会和尉迟眉月说起他们的相处片段,而且说得如此详细,仿佛真的一般——其实他们同床异梦,又何曾如此过?读书论道是有的,那不过时无话找话说而已。看来陈询为了掩饰她和他之间的隔膜,不让他人猜疑,在外头说了很多不符实际的话。
她到底心虚,一时脸色讪讪,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尉迟眉月是心细之人,将章青砚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楚,以为她被人提起闺阁之事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僭越之嫌,自悔话多了,忙闭口不语。
章青砚的兴致因尉迟眉月的缄默也渐渐少去,只瞅着镜雪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出神。那轻舟慢慢悠悠荡漾着,不知不觉到了荷花丛深处。
荷叶残败,绿色正慢慢蜕变成褐黄,却支支挺拔,那特有的残香细细萦绕在船舱里,滑入章青砚的鼻翼。她微笑着对尉迟眉月道:“听说甘州也有大片平川、水乡,想来荷花也是成片栽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