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坐在床榻沿的章青砚稍一抬眼,只用余光扫视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一字排列的三道接梁触地雕金刻银屏风,忽然有种一入宫城深似海的错觉。
她自小就不爱那些过于奢靡的装饰,棋望楼素来也布置得极素净简朴,现在置身于这一片华丽的宫殿,只觉玉殿起寒风,洞房环佩冷,连带这寝殿也寂寞索然。她不由身体一颤,垂着眼皮弯下脖子努力使自己很端庄地坐着。
几米外的檀香台前,陈询刚刚走进来,一见到她,不由站住脚步。而她生怕引来陈询的注意,越发连呼吸也屏住。
她穿着夏天才穿的常服,是一件薄蝉翼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挽住内衬的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粉色梅花蝉翼纱,那盈盈一握的腰姿细若柳条,若隐若现,乌黑的发丝垂于两肩,面白腮粉,眉目分明,粉唇若樱。
陈询离她只有一米来远,本来一腔的喜悦和期待,瞧见出她的漠然而戒备地神情,心才猛地一沉,那些蓄存多时的快乐慢慢无处安放并渐渐泯灭,左思右顾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踟蹰许久才慢慢地走近坐在她的身侧。
章青砚透过盖在头上的薄纱,只一斜瞥就看到陈询的形容,他那双眸子蓄藏着深沉晶亮的光,似乎能直看到人的心里去,而他那流光溢彩的衣袂,无不显示他的尊贵与不同。不由低眉看看自己的裙衫,一样的流光溢彩,尊贵无比,恍惚中思维错乱,实在抓不住就干脆不去抓住,只想着时间过得快些,快些到天亮,好像就能喘过这口气似的。
红烛摇摇环佩冷,薄襟瑟瑟各分神。洞房岂能这样下去?
陈询的眼眸越过摇红烛光和帘幕间浮动的瑞烟,凝视着眼前动人的章青砚,情不自禁心神摇荡,忍不住伸手掀了她的头盖,一张清婉的面容骤然映入眼帘,如此勾人心魄,似梦幻中不真实。
努力定了定神,忍不住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她的脸色不好,下面的话也说不出口,心中微微纳罕,干咳一声,停了一下,又看她沉静依旧,内心又浮动一阵失落和迷惘。
此刻洞房花烛夜,他终究是快乐的——从第一次遇见她,他就对她念念不忘,时刻期待有一天能够与她厮守在一起。后来除了去年宣益公主大婚和端阳节说过话,后来从来也没有这样单独和她近距离面对面过。思想背后里那种渴求一直萦绕在内心深处——现在他终于用世上最隆重的婚礼迎娶了她,那红烛的光影下,她离自己如此近,却近得不真实。
他忽然懊恼起来。这个婚姻从一开始他都以自己为中心去勾画去安排,以为成了储君,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人,于她来说亦是如此,却未曾想过她的真实想法,此刻她近在眼前,还不知如何问她心底怎么想的。他暗自失笑——她的神情是一种不容他接近的警示,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贸然询问呢?
当初他不知道能娶到她是因为他当了太子,他还没有从那样快就成为储君的惊喜之中缓过神来,接着就听到为他择选的太子妃诏书公布,这一切君父没有给他一点准备的机会,就直接抛给了他——是老天的眷顾吧,突然把他所有的期望变成了现实——一个长期不受关注的皇子,自小对权力的渴望要超出其他人,当上太子就是权力的象征,梦寐以求的女子成了他的妻子,给他的人生添上最华丽的一笔。之前他都是小心谨慎地生活在皇城内,移居到了穆王府也是小心翼翼,即使心里有对权力的奢望,也不着痕迹地与一些官吏结交,现在成了储君,还娶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幸福来得太快,即使她对他保持距离、少有热情,仍旧藏不住快乐,毕竟今晚是他们的大婚日。
可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不觉子夜来临,那几柱檀香终于燃尽,红烛也剩下小半节,看着红烛越燃越短,陈询想着不吉利,而她一直坐着无任何表示。他们到底是陌生的,陈询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和她交流,她一贯地低首不动,脸上看不出异样。可凭着直觉他觉得她此刻定满腹心思。
她为何这样?第一次,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疑虑重重,眼神逐渐沮丧。他向来沉稳,善于掩饰内心,这时也这样,哪怕只要他主动寻求突进她便也顺从他,却不愿看着她没有任何情感地顺从于他——他不是那种粗俗人,即使现在拥有做夫君的权力,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便笑着对她道:“你……早点安寝吧!我到屏风外看书。”顿了顿,又解释。“我都有夜读的习惯——”
他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确有夜读的习惯,然而今日他不得不将这个习惯变成借口,还形态自若地起身朝屏风外的书案走去,却是那蠕动的双脚似千斤重,心也突突沉下去了,走着走着,看到悬于墙壁上一副尺幅很大的画,画着岑峦叠嶂的山,山中有五处精舍,高甍凌虚,垂帘带空,融在烟雾里那样飘渺和不真实。
又瞥下那剩下一小节的两只红烛,还在摇曳着微弱火光,似乎只要风一吹就灭了。他害怕它们马上就熄灭,她还没睡下,那不是好的兆头!于是停下步子,思忖,转头对她道:“你快去吧,待会儿灯灭了,不便走动。”
章青砚正瞧着案上的烛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