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邸,陈鉴打开包裹,见是一件八成新秋衣,蓦然想起去年秋天在越州离宫,他们曾约在云霓阁的漓水边见面,她就穿这件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敞领长袄,看似颜色艳丽,实则也就是一件常服,她的脸生得素淡,配上这衣裳倒显得浓淡相宜。
当时他盯着看了许久,恰是绿黛红颜两相发,千娇百态情无歇(3),他看呆了也不自知,直到她不好意思,嗔怪道:“你看什么?”
他才回过神来笑道:“喜欢你简装轻便的样子。”说着,上前牵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她只笑盈盈道:“不过一件家常衣衫。”
“唔!可我觉得你好像特别打扮了——女为悦己者容?”
“无可奉告——”她佯作要打,手却被他握着不能动弹,又被他顺势拉进了怀抱。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
“说说,为何穿这件衣裳来见我?”他还在问。
她想了想,笑道:“你知道我平日里为何衣着简朴?爹爹常常带我外出,自然要打扮整齐,我历来简慢惯了,时间长了就乏了,便懒得梳妆了。”
“如此说来,你在外人面前总是规矩整齐,在我面前却不一样——那我就不是外人了。”他甚是得意。
她被他的话逗乐,忍不住“哧哧”笑起来,情不自禁伸手搂住他的腰。她这一搂,他心底甜蜜一颤,无名的欢喜涌上来,想起那句“此刻无声胜有声”,原来到嘴边的话也懒得说,许是觉得这般静静地偎依着她很惬意,于是抬眼默默看着漓水粼粼,很长很长时间无语……
从当初到现在,他爱她,恰巧她也爱他……多好的缘分,可世间的事总不得圆满……看着这件衣裳,他心里生出苦涩,如今怅然回顾,清癯的脸上不由泛起惘然,眸色也暗淡了下去。
这厢边章青砚趁着日光打开霄环拿回的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寥寥几个字写明见面时间和地点。现在她外出走动不如从前,无论去哪里都得向宫廷派来的使官汇报,但他笃定她会与他见面的。
她何尝不想再见见他,于是便想到求宣益公主帮忙,宣益公主曾特意来过一次章府,起初是惋惜章青砚和陈鉴情深缘浅,直叹造化弄人,现在也无济于事。
最近章青砚曾借故去过宣益公主府。这不算越规矩,在某种时候还是合情合理——未来的太子妃造访公主府请教宫廷礼仪,谁也不会有异议。她告诉宣益公主此行的目的并请求她帮忙。
宣益公主一听这话,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上来了,一次来章府待礼仪学习结束,向常来教习礼仪的宫中女官说与章青砚去建元寺听禅。女官无理由阻拦。她将章青砚带出,坐上马车朝千鄣山驶去。
陈鉴早早等候在远眺亭。山上比地下凉爽,荒木葱茏,清泉冽冽,石板路上长满霉绿的青苔。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山道更湿滑,几乎无人来这里。四周寂静,一棵歪脖子松树四面张开枝条,几乎将远眺亭全部盖住。
登上远眺亭,一目千里。皇城就像一个孤独的老者,岿然不动叠错在千鄣山脚下,昆览湖里的水青碧幽深,中间被风吹起阵阵浪花,从这里远观,鸣翠岛像一颗墨绿珍珠浮于湖心。
尘世如幻,不过一个冬春,便斗转星移,从前不是现在了。陈鉴将手掌覆在亭栏上,落寞的心里满是惆怅的意味。
前天托付恽良传消息给章青砚,他以为她无法抽身出来,谁知她很快告诉恽良,今日午时会来远眺亭与他相见,她这样急切答应见面,是不是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将隔着一道深远的宫墙,再也跨不过去?或者她如他待她一样,对他确实无法忘情,还是分离在即,见一面算是告别么……
他不愿想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不管如何,她定是爱他的,否则,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上千鄣山。她虽然还未嫁给陈询,可诏书已下,作为太子的未婚妻,无论如何都不可再抛头露面,可她为了他要违背宫规……
陈询在离宫大宴群臣和宗亲后,曾派齐斐扬送来一封信,信中还像从前那样用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有的轻责口气,只怪他不来参加宴会,未了却用非常郑重的话说出来他一直钟情的女子是章青砚。
他们居然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子——若不是母亲警告,他有好几次想告诉陈询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谁摘掉陈询将自己藏得如此深!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兄弟感情,可如今这份感情掺杂了多少怀疑和怨憎?如今,就算他对章青砚有再多的情分、也无济于事——她被赐婚太子,注定此生他们在一起的希望渺茫……
恽良分枝排道、小心翼翼地从远眺亭脚下爬上来了,“殿下,章姑娘来了。”
陈鉴转过身,看到风中的章青砚踩着青板石台阶缓缓提履而上,山脚下,荃葙和霄环、姜叔和阿冰分立在马车旁。
恽良等章青砚登上了远眺亭,才转身下去。
待章青砚走到跟前,陈鉴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首想吻她,迟疑,未动,只低声道:“青砚,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你曾说,世事休相扰,浮名任一边。我懂你,你亦懂我,无论如何,我只要和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