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有鸠雁绕塘飞来,掠过斜阳,留下剪影一片又一片。
”若是日后,悦妃‘仍怜故乡水’,朕当‘万里送行舟’(8),给悦妃一世的安稳,绝不食言。“
皇帝似乎情浓未尽,仍叙叙倾述,直到看到纪悦妃眼睛里流下的泪水,他的心底又增添了几分疼惜,只是这疼惜中尚还有几分君王的多疑——那样多的谣传、那样多的嫉妒,他用残忍粗暴的手段消灭了,可是他清楚到底是谁放出这些话,是殷贵妃临终前的那封信,寥寥数行字,讲尽纪悦妃与陈兆霖的过往,无论真假只要击碎他对纪悦妃的好感,还有那些忠臣,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悦妃纪氏是个不祥的女人,来断绝他立陈鉴为太子的念想——他尽管已经有了疑虑,却容不得他人怀疑他的判断力,这就是君王的弱点。
且君君臣臣之间的争斗,从来没有绝对的胜负,那些臣子本少出于私利,也真真是为了朝廷好,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执拗下去,何况纪云翦的确身世复杂,她的儿子又不是他的儿子——前朝蒙承贵妃遗落民间最幼小的私生女,尽管身体里还有一半中原的血统,因为潜藏着一颗为生母复仇的心才接近陈氏皇族的人,偏偏被先皇两位皇子看中,彼争此夺间让皇帝背负一个抢夺弟媳的名声,让那些中原儒门清流所不齿,最要紧的是还与刚刚死去的南罗国王蒙承倥有过瓜葛,其心为何难以猜透。所有的方方面面就在他脑子里游离不去,也以君王的精明容不下半分糊涂,就如此刻他握着她的手掌,也藏着几分疏离,只是这种疏离还没有减少他对她的迷恋。
“你告诉朕,你反对鉴儿为太子,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皇帝终于忍不住问,那从君王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也随之迫来。
纪悦妃将眼里所有的情绪全部敛去后,才抬眉直直地看住皇帝:“臣妾说过,臣妾不愿自己的孩儿,承担与他力量不匹配的重责。”
“如果你的固执耽误了他的姻缘,你觉得他会快乐,或者因此而怪你?”
这话也尽够了,说明皇帝时刻对她、对陈鉴的行径了如指掌,就像当初殷贵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还不是被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那样久。
“朕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害怕使朕难堪,才极力反对?”
皇帝有些无力,说话的口气也低下去了。
纪悦妃抖了抖嘴唇,难言的情感使得她泪眼婆娑。为陈鉴争取的愿望破灭了,她肯定难过,这种难过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哪怕她言之肯定的回答道:“鉴儿对待男女之事向来豁达,不会真为此伤了自己。而且陛下给予他富有四海的荣华,天下什么女子不会有呢。”
人对信息的探寻总很矛盾,不愿接近事实,却要一遍又一遍问,只为问出一句本不愿听到的答案,所以才患得患失,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于是在模棱两可间,自己消耗自己,直到结果不知所云,直到后悔自己想得太多,累了自己也累了他人。
皇帝也会如此,只见他嘴角又漫过一丝无奈,不知是欣喜她的回答,解除了他的疑虑,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高兴,却还是情不自禁施施然负手朝她靠近。正是她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才使得他迷恋、钟爱不已?还是因为陈兆霖曾经死而复生一回,就算最后看到他在自己跟前自刎,也不相信他真的死去,还会因为外界对陈鉴身世的谣传,以致他不能将东宫送给她的儿子,并用以来减少对纪悦妃母子的愧疚?
可他又不愿继续深究这个答案——那怕纪悦妃反对陈鉴当太子就是因为陈鉴的身世,那怕自己曾固执着要将帝国的继承权交给陈鉴、不惜与朝臣明争暗斗了二十年,也不愿去深究其中的真假。说到底,还是爱纪悦妃太深,深得连她对自己是否真心也不在意,只想着对她好、对她生的孩子好。可纪悦妃从未领过他的情,甚至对他赋予她的权利、赋予陈鉴的权利如此不屑,没有将他这个坐拥泱泱山河的帝王放在眼里——也只有她不将他放在眼里,才引得他激发征服的欲望。
“云翦,你又何必隐瞒于朕。你知道现在就算向朕开口,朕也无能为力了。”皇帝忽然叹道,“朕的身体,你最清楚。朕的江山社稷,你也知道会交给谁。”
只要她微有不快,皇帝心都似被针刺住,因为现实容不得他还能在立储上采用皇权,只生生把自己的念头拉到近来看到的那堆积如山上表建议立穆王为太子的奏章里去,须臾,又解释:“朕倚重章令潜,是他对朝廷绝对忠诚,无论是南罗战事还是立储,他从来尊重朕的决定。而章青均主持潍水河拓渠非常出色,纵然章氏父子也有私心,朕日后还会封他为户部尚书。章青沣虽年幼,但武艺已在子弟中崭露头角。如果朕百年后,给太子留下这三父子不失是最好的安排。为此朕与章氏联姻,乃为大势。”
纪悦妃咬住牙关不语。失败后很少能短期内激起一个人的斗志,屈从和悲观成为暂时的主宰,何况她卑微如尘,承受的君王之爱反而成为她放开手脚的桎梏。
她突然展现粲然的笑,而笑里却是萧索失意的语气,“陛下圣心高远,社稷为重,臣妾纵有千般的愿,也不会违逆陛下的意。陛下既已做好决定,待穆王归来,陛下可在离宫立太子。”言罢,又说,“此话也是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