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陈兆霖争夺皇权死在陈兆泰刀下,而她纪云翦因为权力的争夺从沪王侧妃成了皇帝的悦妃,权力改变了她的命运,她怎能忘记权力的作用?现在储位争夺也是围绕权利展开,连带皇子的婚姻也成为权利归属的方向标。
纪悦妃的嘴角勉强牵出一点笑意:“陛下的意思,章相的女儿只会赐婚给未来的太子?”
“章氏一族于朝廷有大功,章氏还未与皇家联姻,朕要与章氏联姻是君臣间的默契,数朝数代都有的先例,朕必效仿,以全君臣之谊。”
不知为何纪悦妃在皇帝面前有时无法做到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淡若芙蕖,此刻就微颜变色,忙扭开脸掩饰,“陛下此举圣明。”
“悦妃有不开心么?”皇帝故意问。
来离宫前,古吉早将陈鉴请求赐婚的打算传告,当时也觉得这桩婚事甚合己心,与他增添陈鉴羽翼的打算不谋而合,也有过在离宫就颁旨赐婚的念头。只是随着他不得不封陈询为南征大元帅,且感受到元老的制肘,又单独召见章令潜试探其意,这才知道元老与章氏之间的联合已然形成,并也借助章氏在水利上的优势钳制过皇权,而袁氏在王惠妃有孕后态度急转,皇帝也才看清楚了形式。皇权效力的下降使他暗自沮丧,偏偏此时身体不好,愈加有生机将尽的难过。今日与纪悦妃谈起此事,也是往常与她有讨论政务的习惯,也想试探纪悦妃对此事的态度。当然,最重要的是,楚王非他亲生,他和纪悦妃并没有在人世间留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纪悦妃到底涵养了得,只一会儿就已脸色如常:“臣妾无不开心,陛下为社稷江山思虑周全,臣妾岂能僭越。”
皇帝深邃的眼睛微闪玄光,里面好像两团乌润的珠子,“悦妃!”他柔声唤道,顿了顿,又略含深情地改口,“云翦——”
他这一声唤,意味昭然,无论真假都使得纪悦妃闻之生出悲切。从前陈兆霖就这样唤她,做了皇妃后皇帝很少这样唤她,似乎为了避嫌,也怕那些臣子说三道四,他只唤她的妃号,现在却刻意喊了一声,惊得她不由呆呆地看住皇帝。
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出乎皇帝的预料,很为自己情感得到回应欢喜,不由再次起身拉住她的手,携着一起并立于亭栏前。
湖风吹过,只见眼前林壑生烟,绿荫瀑水,竹摇影罩,景美如是,而又隔一夏,岁月悠悠看似漫长,细想也终不过是昙花一现。皇帝的手指颤抖着,纪悦妃的手掌也紧了紧,彼时心底都生出深沉的触动。
皇帝忆起往昔,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去岁此时,朕在离宫与云翦共泛舟子,观赏新荷,今年朕身体不适,倒是冷落了云翦。不知明年朕与悦妃还能在此观景长谈。”
皇帝言词缓滞,的确因为病体无力多说,然而话中夹带的情绪闻之意切,思之伤感,漫说纪悦妃已经与他二十多年的陪伴,若是一个初初相识之人听了也会衍生疼痛。帝王尚不重情,可他确是个多情的君王。
“陛下在臣妾面前说此话,臣妾只当未闻,以后也不能这样说。陛下更不可在其他人跟前言说,这与陛下威严有损。”
纪悦妃如常劝皇帝,仿佛平常夫妻微言大义。这恰恰是皇帝最最看重她的地方。
“云翦箴言,朕最喜爱听。”皇帝果然笑了,松手拂袖将手臂放到她的肩上,自己也觉轻松许多。
一股奇妙的感觉环绕纪悦妃全身,那种感觉从来只对陈兆霖才有的,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对皇帝也生出此等玄妙之感,一霎那间,思维错乱中以为眼前站立的人是陈兆霖——那张与皇帝有五分相似的脸,曾夜夜相思更漏残,却不知身在后宫看过了二十多年的花开花谢,也早知道与他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5),他已成为枯骨埋在鄣南上荒芜的山坳里,她不能去探望,也不敢在宫里祭奠,于是越被压制越思念若深,真的以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6),自己此生就他一人,那怕已经生下陈鉴。可这个世上的事往往会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就算天长路远魂飞苦,每每卷帘望月空嗟叹时,才知道身不在往昔,人不再复返,还要勉力自己继续活下去。
“十几日前,离宫忽生谣言,到处有人中伤云翦,朕甚为厌恶,已让古吉查探清楚,也命人悄悄处置了他们。朕如此做,是信任云翦不是他们口中的人,亦不愿辜负云翦多年的陪伴。就算云翦真是南罗人,朕也不在乎。你放心,只要云翦在朕身边好好的,万事总会有朕为你担着。“皇帝紧了紧手指,以他手心的温度,温暖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提醒她不要担忧。
到底所有的一切逃不过皇帝的眼睛,也隐瞒了她最不想被人说起的陈鉴身世。纪悦妃暗暗吁了口气,庆幸自己在这次出手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皇帝的地方,至多暴露了自己和儿子的身世,被一些人言语中伤。
不管如何,皇帝今日亲口与她说起,没有一点责备,还对她倍加呵护,早早超出她的意料。可知今日被皇帝单独带到这里来,意味着是被质问甚至惩戒,谁知皇帝爱她如是。
她的耳后鬓发被凉透的汗汁浸湿,除了手指全身发热不止,下意识低眸处,但见阶下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7),隐约在树丛地面上的黄花团团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