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微笑里暗藏着微不可觉的无奈和愤怒,章令潜看在眼底,将本朝开国以来从脑海里过了一遍……
开国六十年,异族占据中原想要控制本土世家大族,除了最初的兵刃胁迫,后期的柔政也是手段。集权的过程少至十年,多至三五十年,那些后来被皇帝慢慢削弱或剪除的尉迟氏、裴氏、皇甫氏、贺氏、殷氏,都曾是盘踞中土的强大士族,除了没有军队外,实际已经可以说各自割据一方。因为他们明面上又不算割据,皇帝没办法完全制衡一群小诸侯,更不好制裁,所以才有几代君王慢慢削弱这些家族的漫长过程。
同时,由寒门入仕慢慢崛起的士人新贵,为了自身利益也利用皇帝钳制门阀世家,逐渐把持或分散部分君王的权力,如果皇帝不能如他们所愿,他们也会和世家大族一起重新立帝再度分割利益,如果他们的尝试成功,君王就会沦为傀儡。
本朝建立以来,应该是皇权和臣权各占一半,在相互制衡中前进,而百姓乐于在皇族与士族的争斗中求安稳。章氏正是皇权与士族争斗中拉来的寒门中间者,只是随着皇权占据上风,章氏的选择才如此明显。尤其现在曾以极力奉承皇帝得到好处的袁党从王惠妃有孕,就彻底放弃扶持楚王鉴为太子的念想,转而为了那个未出世、也未分辨出男女的胎儿争取夺权的筹码。
此外,最明显的是皇帝查访楚王身世,过去多年都没有明确的结果,随着权力分化逐渐明朗,楚王身世之谜也会在他们的斗争中揭开。但仍对皇帝表忠心的大臣不会将这秘密任意散播,只要皇帝知道即可。同时,他们也发现另外一个秘密——吴氏家族掌门人吴春舫亦曾对悦妃纪氏有过仰慕,这时发生在纪氏未嫁沪王前。他们通过灵州的细作探得这个消息,并没有惊讶,三十多年前吴春舫曾任灵州刺史,与沪王颇为熟稔,当年吴太后为了政变,将吴春舫对纪云翦的痴念生生遏制住,并以纪云翦嫁个沪王为侧妃告终。然而,没有人去深想没有到的纪氏的吴春舫,在内心深处到底隐藏多少遗憾,以致后来对朝政有没有影响。
楚王身世被确认,直接粉碎了皇帝要发起第二次国本之争的念头,而这个过程又是皇帝依靠袁党来制衡元老、依仗王氏兄弟执掌兵权护卫皇权、又纳王天姿为妃带来的结果。如此环环相扣,皆因每个人都在为各自利益算计着,所以算计来算计去全部又回到原点。也才有皇帝在无助时想起章氏,这个以事务进阶的家族,除了渠务特出别无其他长处,皇帝甚至以为未曾通过科举取士进爵官位的章令潜,身上肯定少有那些儒臣的迂腐和阴损,才赋予章令潜中书令头衔,以宰相之首来平衡朝野各方的势力。
但是皇帝想错了——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出生,只要他置身一种环境,必会被这个环境感染。章令潜已经用十年时间修炼自己的官性,并也学会了元老们的老谋深算和袁党的诡诈多疑,唯一不变的是对帝王的忠诚。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忠诚,才得到皇帝的信任,但这个信任又不完全发自皇帝的内心。这就是君臣之间的悖论——彼此依靠,也彼此排斥。
南罗一战是皇帝为了抬高楚王而萌发的念想,更是蒙承倥为南罗子民挣一口的选择,也是为了缓和国内百姓对南罗怨恨才发起的战争。如今看来,楚王鉴并未从中得到半分好处,南罗虽败,但因为此战暴露出各方势力的劣性,和其中引发的复杂现状,又迫使皇帝要依仗穆王询来收拾残局,这样必将增加穆王询的功劳,彻底将楚王鉴远远甩在身后。偏偏此时皇帝几次大病不起,生出的垂暮之感才将立太子的进程加速。
善于投机取巧的章令潜,早以一局外人的姿态隔岸观火,而他手中握住的相权将他成为几方势力拉拢的对象。此时,他这个以事务进阶的宰相似乎才得以扬眉吐气。不久,他选择与他维持表面和气的元老派系同仇敌忾,同时开始对与他明着对抗的袁党泾渭分明。不久前他就以将女儿嫁给穆王为筹码与元老们来往,并答应在皇帝面前极力推荐穆王为太子,协助元老们彻底打消皇帝立楚王为太子的念头。
从与章令潜达成默契后,元老们对时局才有了明晰的判断,又联想到之前买通奚官让王惠妃到现在才怀上龙嗣可谓恰逢其时,又在年初放出逆王兆霖未死、纪悦妃身世之谜的传说,从而扰乱皇帝的决心,以至皇帝数次大病躺在御榻上无能为力。
历来臣子对君王的忠诚,多半建立在自身利益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章令潜已经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章青均随着开渠的进程步步高升,其他章氏子弟也获得更多权利好处,再过一年等到潍水河和鲁江渠完成,章氏将从中得到前所未有的荣耀已无悬念,如此状态,章氏唯一的缺憾就只剩下没有与皇族联姻。
从来寻求圆满的章令潜自然不会放弃机会,今日来面圣,除了例行公务,更多带着目的,所以只要皇帝谈到立储,在他的假意谦卑下,已循序渐进将自己的愿想慢慢表露出来。皇帝无奈的微笑,恰是发现了他的本意,才对皇权被削弱产生乏能感。
此时,章令潜将皇帝的心思也看透,且懂得机不可失,于是一边默默窥视皇帝的神情,一边迅速在腹中组好对词,不慌不忙道:“刚才陛下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