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询参与编写的《大鄣律》,原计划在去年底成稿昭告天下,后来因南征搁浅,也因一些律令由皇帝制敕先行,如新的盐铁铜税赋于去年冬实施,朝廷对新律法的公布就没有那样急迫了。
皇帝不催促、穆王在谷镇滞留,朝廷的非议与中伤一日也未停息。就在朝廷议论纷纷之际,由元老们联合向皇帝上书提议举行《大鄣律》成册的仪典,于六月二十日由秘书省著作局联合正源书院、翰林院在离宫举行。就在此时,皇帝的病症有了好转,但没有参加成书大典,只让中书令代为出席。
典仪进行一半,在越政阁靠近漓水西岸的偏殿里,依在御榻上的皇帝,得到灵州细作带来的消息:有关外界对楚王身世的传说,同时,也提到了纪悦妃的身世。
此时正午,进入初夏,天朗风停,林木滴翠,萱草、桑葚、蔷薇、杨柳错错落落铺陈在分外刺眼的阳光下,远处,静峦无语,深谷杳音,叠绰的山峰与近处的漓水缝合,山水同在,山水齐沉,似要沉到人的心底去。
早有几声清脆而沉闷的器皿击碰石板声自殿内传出来,御驾在此,谁也不敢探问缘由或发出声音。尚食局早早送来御膳,皇帝未传入,这些司膳的绿衫内侍只得退回到偏殿外等候。他们熟悉于宫廷每一次变故,发觉尚书房里的内侍也被赶出来,与他们一起站立在外头晒太阳,都知道内殿的情况不妙,深觉兹事体大,更不敢离开。
过了半个时辰,内殿仍无动静,只有冯峒从里面出来,跨木槛时还小心翼翼掩上大门,转首朝他们默默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尚食局又送来一份新鲜热腾的御膳,将先前的按惯例送往就近的妃嫔处,又挨过小半个时辰,才见柴泊出来叫传膳,但不允许司膳内侍抬膳食盒入内,只让里面仅有的三位近伺内侍出来提。
这少见于惯例的行为,使得司膳内侍大惑不解,都深谙宫中的规矩,有几人一句也不肯透露,只有一人于下值后出离宫再悄悄易装去了姚益的府上。
次日朝会皇帝还没出现,因无储君,由中书令章令潜领百官共议政务,并由翰林院两位中书舍人写成文书呈报御前,同时送去的还有十几份大臣的联名上书,其中的内容政见不一,大有对立和对抗的意味。
这种感觉早在章令潜的预料中,他按照往例陪同两位中书舍人入觐皇帝,并做好继续当和事佬的准备。待两位中书舍人在皇帝跟前陈述文书的真实性后退出,他才接受皇帝的谕令在御榻前坐下,关切问起皇帝的病情。
“朕近来状况,只有章卿与几位奚官知晓,连在离宫的皇子也不清楚。”
才问一句,就听到皇帝如是说,并用冷静的目光看住他。
章令潜半低眼帘,只一会儿迟疑,就起身跪下叩首感激道:“陛下信任臣,臣惶恐!”
皇帝歪斜的脸颊一半埋在锦被里,从嘴里呼出的气息时深时淡,“三国时,江东有‘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的说法,今朕想说,鄣廷内事不决问章卿,外事不决问高广。章卿以为,朕的比喻如何?”
这种器重的比喻使得章令潜感觉不宁,刚刚平身站立又想屈体跪下,细想自己这数月的作为,无半分触犯皇帝的地方,刚刚自眼底蔓延到脸颊上的悚惶有所消退。他站立住了,却下意识朝御榻外小退了两步。
“呃,章卿不必如此,坐到朕的榻前来!”皇帝似乎厌倦看到大臣脸色阴晴不定,如同大臣畏怯帝王的心术一样,凌锐的目光看着章令潜那双隐藏在绯袍下移动的乌面皂靴,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极力深呼吸,伸手示意章令潜朝他靠近。
等章令潜再次近前坐定后,目光犀利的皇帝却轻声道:“章卿知朕本无病,可这几日朕却感到生机垂矣,个中缘故章卿也能想到吧。”
听到皇帝柔和的声音,章令潜心里得到一丝安定——平日里不苟言笑、严厉精明的皇帝,只有在无助时才会变得柔软可亲。发现皇帝又盯着他,章令潜内心深处反而迸发出一阵胆气,立马敛容肃目道:“陛下龙体必得上天庇佑。陛下万福,便是臣之福,臣无其他特长,唯只效忠陛下。陛下有要需要臣的地方,臣万死不辞!”
“你这是在向朕表忠心。你可知,天下对朕忠心的人比比皆是。”
“臣知道。所以臣从不奢望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但臣以事务出仕,常记得陛下对臣的恩情,若无陛下,臣当不了中书令。臣也知从进入三省六部,陛下帮助臣抵住了多少非议,臣感激,臣无能,只有做好分内的事,才不负陛下的厚爱。”
章零潜这话说得中肯而深情,皇帝的目光这才缓和,“章卿为官正直,行事有度,且为大鄣拓沟开渠,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朕的骨鲠之臣,确非卿莫属。”
皇帝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元老与新贵间历来不和,朕也无心作伐调和,章卿能保持中立十多年很难得。为此,朕有一事想问卿,近来元老有提议将卿的独女赐婚穆王,卿,怎么看的?”
似乎料到皇帝有此一问,积年知事的章令潜并不慌张,只平声静气回道:“本朝有规定,皇子妃首选三省六部之家,如今只有臣与吏部葛尚书有女可配,但葛尚书之女在年初就由陛下赐婚益南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