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益公主一见到他们,那一腔悲愤强忍压住,只有眼泪无法控制又沿腮滚下,哽咽数声才道:“这样晚,叨扰两位哥哥前来。”
彼此寒暄几句,宣益公主这才说道:“我原想择一良人,谁知大婚以来,他整日不见踪迹,也不对我说明去处。他是西阳姑母的儿子,凭这身份我拿他奈何。我对他已无信任,为此数月来不得舒心。”
“驸马不忠,妹妹无能,管不住他。”她终于说出结症所在,又将打探到的有关赵文轩与廷臣边吏来往、去袖香楼狎妓说了一遍,隐瞒了赵文轩为被贵妃利用的事实,还有西阳长公主与上佳公主夫婿于才智的肮脏勾结。
陈鉴想起刚在流晴宫与母亲说的话,以及赵文轩在京中四处活动意欲为何已很明显,他既要躲避纷争,就不能妄言指责谁是谁非,只忿忿道:“驸马得陇望蜀真不应该,妹妹何等人物,也敢怠慢!”
陈询想按照陈鉴往日的脾性,定会说些为妹妹抱打不平的话,最后听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忽然觉得他变了很多。一想他刚从流晴宫出来,纪悦妃为人处事确值得效仿,她能在殷贵妃、姜丽妃、黄甫昭仪等几位出生勋贵的妃嫔中间左右逢源,让所有人对她不敢小觑,还做到互不侵扰伐害,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应变能力。
于是劝慰道:“驸马本来帮助袁志琅处理华州商往,经营京郊殷氏织纺,免不得会与朝中勋贵往来,偶尔私交大臣也不为过。只有一点我劝妹妹当心,他数次借尚衣局名头进东宫打探太子私事,还到处宣扬六哥与东宫舍人在蔻丹坊狎浪,太子早生不满,曾以贵妃利用特权派他私探宫事为由告到御前,指责驸马去袖香楼不成体统。这确有损皇家颜面,妹妹可在西阳姑母面前陈说,请她管一管。”
见宣益公主眉心紧蹙,他欲言又止,眸子里泛起一种长兄对幼妹的疼惜。
记得赵名皎去世的那一年,他正好十岁,李贤妃对他说,这太平盛世的背后,有多少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总觉得自己分到的盛事杯羹不多,于是乎四处走动希望得到更多好处,以达到缓解心中那种无辜的顾影自怜。西阳长公主就是这样的,赵名皎在世时就不安分,赵名皎又注重贤名,才假装未见未闻她的浪行浪名,也未曾在皇帝面前置说一词。可人和人之间的那些呱噪和不甘从来不因谁的克制就会消散,所以后来赵名皎平定瑞州叛乱后不堪折磨骤然逝去——他宁愿用死捍卫自己的清誉和赵氏的门楣,也不肯在人前言说西阳长公主的不是。
他听得似懂非懂,却有一点可以笃信——凡事低调总不是坏事。后来终于明白,赵名皎一边刻意彰显自己的贤德,一边回避隐瞒西阳长公主的恶行,一边又不肯舍弃联姻皇家带来的荣耀,必会受到奸佞小人的算计,所以他不得善终。
“只怪本朝对驸马严苛。至于说去风月场——”到底不忍看到宣益公主难堪,陈询又道,“袖香楼是不洁地,妹妹可让贵母妃警告驸马不要胡来。”
宣益公主已对母亲彻底失望,不愿别人提到母亲,只道:“父皇有很多子女,可我只与二位哥哥能说上话。可叹咱们的婚姻有几人是自己做主的,想上佳姐姐的夫婿不过如此,其他姐妹所择夫婿也没几个称心的。都说公主尊贵,驸马只有一妻,可我从来由不得自己。”终丢不下一件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七哥,听说父皇有意提携司马家的人,可是因南罗国?”
她在拐弯抹角打探司马清焕的现状。陈询围案踱了几步,看了看纸上聊聊几个字迹,“相思相见知何日”(1),下一句“此时此夜难为情”(2),只写了“此时”二字就断了,很惋惜她与司马清焕有缘无分。“国朝还有大军压阵在渡州,南罗仍如从前那样不服管教,蛮兵扰边是常有的事,但还未到开战时。所以司马祁这次以端阳大典为由滞留京中,父皇并未说什么,那里也有司马清庭镇守,朝廷还是很放心的。”
陈鉴补充道,“父皇说,日后左右金吾卫将领与北衙将领互调协防,以免武将长期职守一处滋事。司马清焕如今也不大去烽堠台管事,日常都在宫城内职守。”
本朝“北衙”禁军是皇帝私人卫队,由皇帝亲信指挥,驻防于皇城北面宫城和禁苑军衙署,从地位上来讲比南衙卫戍地位更高,司马清焕将调去北衙说明皇帝器重他。
她感到欣慰,心底才宽泛了些,那些坏情绪又得缓释许多,对陈鉴道:“节前约九哥过府一聚,当时还有中书令之女在,不想九哥没空来。”
忽然听提到章青砚,陈询心底一动,笑道:“听闻妹妹与那章姑娘情投意恰。”
“七哥说的是。青砚说她曾拜见过七哥,今日大典也见过七哥呢。”
“哦——她提到我?”陈询情不自禁地问,忽觉失态,忙敛去脸上神情解释道,“我与她只几面之缘,很好奇她还记得我。”
宣益公主并不在意,只道:“章相常携女外出,她谁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九哥。我窃以为九哥与她能心性相投,才想在府中设宴撮合,只是不巧,每次相约九哥都有事。”
陈询不由怪异地看住陈鉴,谁知陈鉴很不在乎:“我听母亲说,此女常赴宴交际,怎会是淡利寡欲之人——不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