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夜漫长,清风气暖。母子二人叙着话,不觉坐了一个时辰,有宫女送来皇帝派人从闽州运来的鲜果,闽州离京较远,鲜果运来至少需要三天三夜。
陈鉴看鲜果个个枝凌叶挺,像从树上刚摘下似的,由衷地道:“父皇对母亲真好。”
纪悦妃眼里还是一贯的淡漠,“你父皇拥有天下,这点细末小事自然轻而易举就办到。”顿了顿又道,“春秋范蠡,汉代韩信,皆有卓越才能和远大报负,但世事向来如此,容不得臣子的威望高过天子,范蠡有自知之明选择功成自退,而韩信被时人评价‘国士无双、功高无二,略不出世’引起猜忌,最后被控谋反处死于长乐宫钟室。如此看来同人不同命,不在于其心志才干多高。黔阴郡名门望族李氏作为开国元勋,历代世袭爵候,先皇的皇后也出身李氏。当年‘吉旦门之变’李氏鼎力相助,必有功高盖主之嫌,尉迟氏也在你父皇登基后处处掣肘李氏,李氏避免树大招风,子弟纷纷自请削官。但李氏积累的名望并未减少,很多封疆大吏到京述职,总会借故去黔州拜访。可见以退为进才最明智。”
陈鉴道:“母亲这话对儿子说过很多次,儿子明白,已遵母亲意愿照做。母亲放心,只要儿子坚持,父皇也无奈何。再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儿子这些年游山玩水,不务正业,怎么也当不起一个贤字,几位兄弟都长大成人,就算父皇改立太子,也会择贤立之。”
他对母亲的承诺也说了很多次,可纪悦妃总不放心,又正色道:“我生下你后就不再要其他孩子,因为凭我一人之力保护你已乏力,那顾得到其他。这些年来,我礼遇宫人是为了让你不受伤害,提醒你远离权力,也是为了你一生不要因权力受到伤害。每次你父皇来流晴宫夸赞你,我就很害怕,因为母亲知道你心机不重、不善权术,便一再对你父皇说不要立你为储君。可十年前你父皇就动了立你的念想,还找最好的师傅教导你,这都让母亲不安。不知道是你父皇真心喜欢你,还是为了试探我。当年沪王不懂才不得善终,我经历过沪王之死,多少年来纷繁乱梦,今日想起还心有余悸,便不希望你再卷入其中。刚才说起李家,就是为了再次提醒你。”
陈鉴听母亲又语重心长絮絮叨叨,只好再次点头承诺保证。眼看戌时将尽,纪悦妃提醒他到墨玉池陪皇帝放湖灯。
陈鉴终是没忍住,想了想道:“母亲,儿子听贵妃身边的高吉说母亲病重,一时性急没有奏请父皇恩准,只向柴公公说明情由就来了流晴宫。待会儿去见父皇,恐要被责罚。”
问心斋四周竹帘高挑,那烛火映在细细的竹篾上悠悠晃荡着,窗外突然有飒飒风声清晰入耳,且越来越大。晚春初夏,雷雨说来就来。
“要下雨了。”竹湘惦记刚刚翻土施肥的墨茨草,挪身推门朝外走去。
纪悦妃也走到门口,但见外面黑雾迷空,狂风怒吼,电闪雷鸣,瞬间斗大雨粒沙沙地从天而降,竹湘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为避雨便去便殿了。
“雨一下,墨玉池放湖灯要延时了。”纪悦妃自言自语,停了半晌才对陈鉴道,“现如今贵妃急不可耐,东宫也不甘示弱,依我看这对太子对忠王并非好事。你要懂得避嫌明哲保身。”
她掩上门缝,脸上落出无奈神情,“赛前我以病向贵妃告退,就想让她转告你,让你再来流晴宫看我。原本以为你会向你父皇言明,没想到你如此着急忘了宫规——不过,这样也好,你每次进宫都恪守规矩,你父皇看不到你的缺点也非益事,犯错也是人之本性。”
母亲良苦用心实属不易,陈鉴还感意外,“母亲故意的?”
纪悦妃点点头,不置赘语,只嘱咐道:“待会儿雨停,去延乐宫向你父皇请罪,记住,不要说谎,其他什么也不要说,懂不?”
陈鉴从流晴宫出来时,暴雨刚歇。到吉旦门侍卫署寻了恽良就一起回到延乐宫,果然皇帝已在墨玉池边放灯祈福。他先去向皇帝如实请罪,皇帝只当未听见,只问他纪悦妃身体如何,一旁的殷贵妃与三五个妃嫔一起放灯,佯作未听见他们父子谈话。到了亥末,皇帝由柴泊扶着去了清正殿后面的乾嘉殿独寝,不一会儿妃嫔、宗亲逐渐散去,陈鉴才与陈询一起策马出宫城朝长白坊行去。
今晚没有宵禁,禁卫也很少,沿途还有路灯照明,这就是节日的好处,凡过大节宫中不惜烛火,人与人之间只要愿意也可通宵达旦。
刚到楚王府前,就发现宣益公主府的童心正站在门前焦急东张西望。
“楚王殿下,公主请殿下过府上,公主她——”童心迎上来,见到陈询也在马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叩拜:“穆王殿下!”
陈询在马上一动不动,不待陈鉴说话,就问:“八妹妹没随驸马去放灯?”
童心没想到穆王直接问她,只如实回道:“驸马在龙舟赛后先告假走了,晚宴后公主只独自去沥水放灯祈福,再回了府。”
陈询点点头,“难怪在墨玉池没见到八妹妹。”
“你说,有什么事?”陈鉴问,见童心迟疑,道,“七哥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童心想穆王平日里与宣益公主关系不错,刚才咽下话不说,是怕穆王不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