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在大元城的清正殿东侧的太庙丹陛前,皇帝陛下为三位皇子行完冠礼后,备受朝野关注的忠王昶被皇帝召入御书房单独受教,楚王鉴却未得此恩宠,他也不甚在乎,只满面春风地与穆王询携手步出宫城,一起坐上车舆朝位于皇城长白坊的府邸行驶而去。
“九弟,你未如愿,还这样高兴?”到了楚王府门前,陈询忍不住问。
陈鉴咧嘴哈哈道:“不笑,哭又如何——不就是没得到灵州封地,要在楚王府再困上几年。日后再求父皇便是。”说着,觑了觑陈询的面孔,关切地问:“七哥得以离开宫城自立门户,为何心里还不快?”
“何来不快?早习惯了。”陈询淡淡说道。他向来寡言少语,外人难以窥视他的内心所想,也只有陈鉴能看出他一丝半点儿心思。
“你放心,我像大哥一样,能有自己的府邸,就心满意足了。”
陈鉴点点头,“诸王宅邸到底在宫里,殊不自由。以后七哥爱什么时候练剑、读书,就什么时候练剑、读书,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他们说三道四又如何?我从未结交廷臣,也不爱出入花街柳巷,他们想抓把柄也抓不到。”陈询忽然笑起来,嘴角泛起一丝为微不可觉的倔强与不屑,若无其事地抬手掀开车帘,见楚王府邸的门牌赫赫立在十米之外,早有侍从仆役站在门前翘首等待,那乌泱泱一群人,都穿着绿色的服饰整齐地排列着,就像一块翠绿的大幕布悬在那里。陈询的目光复又淡漠深邃,道,“九弟,你的府邸到了。”
陈鉴身手敏捷,拔脚踩上随车侍从搬下的小杌上轻轻松松跳下马车,贴身内侍恽良早从车头跳下来,生怕跟不上脚尖儿,一落地就撒腿跟着跑。走了七八米到了大门口,陈鉴这才回头对陈询大声道:“七哥,咱说好的,今晚我去你府上喝酒,你要让忠玉多做几样拿手好菜。”
陈询并不搭理他,只微笑着令坐在车头前的近伺内侍忠玉提醒马夫扬鞭启程。看着车轮“咕咕”滚起直朝最偏远、清冷的穆王府邸去了,陈鉴立在府门前抿住嘴角笑起来。
穆王府门外寂静无声,人迹杳无,待陈询不慌不忙走到大门时,才看到两张欢天喜地的脸蛋儿从大门内迎了出来。
“说好让你们在里面等,为何站在门口?”陈询一边摘下爵冠放到忠玉手上,一边脱下弁服朝身边的近身侍卫齐斐扬怀里一仍。
一只脚已跨出门槛的齐斐扬举手接住,笑道:“殿下让我们站在门里,我们也未敢跨出大门半步。”
站在一旁的另一名贴身侍卫张晁也道:“我俩真的谨记殿下吩咐,只在门内迎接。”
“滑舌狡辩!”陈询语含责词,却脸淡无虞,看不出一丝情绪。
齐斐扬和张晁相视一笑。深知陈询在外人面前常常一副躬谨端肃姿态,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落出一点随性模样,往往又是一本正经地训斥他们,却从未真的责罚过。
“殿下在太庙行冠礼是喜事,属下就算隆重迎接殿下归来也是应当。”齐斐扬说着,将陈询扔来的弁服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这可是陈询第一次穿上宫中织染署特制的礼服。
今早出门前,陈询在诸王宅邸再三叮嘱,待他行完冠礼回到穆王府,不许任何一个人立在门前迎接。又说忠王府和楚王府早安排了喜乐和爆竹,到时长白街肯定热闹得很,穆王府跟着沾点热闹气儿就够了。现在忠王府和楚王府真的像约好似的,锣声乐起、爆竹响个不停,连带他们这寂静的府门也弥漫起喜闹的气息。
齐斐扬看着陈询波澜不惊的脸孔,心底不由泛起一阵感慨。穆王二十一岁才行冠礼太晚了些,但这次能得皇帝亲自为他加冠,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当初礼部拟旨时,只说要为楚王和忠王行冠礼,并未提到穆王,中书省看到拟文也未发声提出意见,门下省和尚书省更是无人提起。却是第二天从后宫传来消息,说殷贵妃在皇帝面前说,去年腊月出生的穆王今年二十一岁了,陛下可让穆王与楚王、忠王一起补行冠礼。殷贵妃提出后,皇帝似乎才想起还有穆王这个儿子,又过了二十岁,有人提出不答应说不过去,这才默许穆王一起行冠礼。
原本齐斐扬和忠玉特别反感陈询示好殷贵妃,他们以为那面善心歹的殷贵妃日后不得善终,终会连累了陈询。陈询却笑道:“她现在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宫里谁不怕她三分。我独示好于她,自然不是为了图随时进出宫门这点便宜。”
他每次这样说,齐斐扬和忠玉就不再说什么。深知他们的殿下并非庸常之辈,他所做的皆有道理,只是不便对外人说罢了。
现因殷贵妃帮助,陈询得以受皇帝亲御行冠礼,齐斐扬、张晁和忠玉别提有多高兴,也不再说殷贵妃如何如何了。尤其忠玉,当时作为近身内侍第一次看到陈询站到太庙前,看到陈询与其他两位皇子在仪官的指引下一起加缁布冠,再接授皮弁和爵弁,最后接受大宾的祝辞,情不自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才是皇子该有的待遇啊!可这些年穆王过的什么日子呢——唉!只有他忠玉、齐斐扬和张晁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