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天气转凉,薛凌穿上了今年新裁的袄子,是嫩黄的颜色,像新抽芽的花蕊。出门前慕兰亭另取一条白色毛茸茸的兔毛围脖,给她戴上,她不放心又跑回房里看镜子,意外的不错,衬得她气色极好,花儿似的娇艳明媚。
慕兰亭额头戴了条石青色抹额,薛凌看不懂,觉得平白多了条带子,把他本来就很和谐的五官破坏了,他却非说这是最近京中流行的打扮,她老是不出门,都落伍了。
这次出门是要去锦州牛头坡围场。皇帝陛下赶在下雪前安排了今年的最后一场东猎,令所有近侍携带家眷随行。
慕兰亭还有一篇就“登州贼寇频发”建言献策的论述没写完,在马车小桌上埋头狂写。文官就是皇帝陛下的管家,什么都要管,有时候事情都堆到一起,他就忙得跳脚,在书房里边写边叫写不完,还要把她抓过去磨墨。
薛凌一直撩起车窗帘子,看窗外景象,从热闹的居民区到荒芜的京郊,再到千篇一律的官道,举目远眺都是连绵群山,渐渐便觉得没劲儿。
放了帘子,默默坐回车厢里,见身边的慕兰亭已经在小桌上写了大半页宣纸,挥笔速度快到她几乎看不清,写出来的字却一个个纵横工整、苍劲有力。
没忍住夸道:“你好厉害……”马车里还挺晃的呢,手真的好稳。
慕兰亭就等着她这句夸赞,更得意地翘起嘴角,忽然顿笔,朝她努努下巴,“出门到现在有一个时辰了吧,你快点儿,拿水囊喝水。”
“你真的很像一个老公公,这么啰嗦。”
薛凌拧开壶盖,先喝了口,出门前装的热水,现在温度正合适,递到慕兰亭面前,他微仰头,她就扶着水囊给他喂水,动作非常默契。
她握着水囊出神的间隙,慕兰亭已经把策论写完了,收起纸张,伸臂把她搂过来。
“又是一年锦州围猎,凌凌可还记得许愿树?”
薛凌靠在他怀里,望向飘起的窗帘外头不断后移的风景。
如何能忘,这是一桩冤假官司。庆元二十七年春的那次围猎,她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少女情怀全都交付给九皇子赵祁桢。
可是她那么不起眼,没有良好的家世、才情、容貌,京城贵女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她身处其中,好像一颗灰扑扑的黄豆苗。无人在意的角落,她总是直勾勾看着赵祁桢的背影,看他引弓射箭,肩胛肌肉流畅漂亮,即将蜕变成青年的少年,添一分嫌壮,少一分偏弱,连鬓角汗珠也滑落得恰到好处,惊艳得令人哑声。
他一箭射下两只大雁,呈到圣上面前,龙颜大悦,全场欢呼,她不敢上前庆贺,只能默默为他高兴。
那日赵祁祯和慕兰亭一道,答应了西域使臣提出的剑术比试,这是非常危险的,那两个西域贵族分明存了和大齐最优秀的两位公子一决高下的心思,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会受伤。
大雪之日,薛凌一身桃粉披风跪在雪里,在围场外的参天古树下,双手合十望着自己系上去的飘带,“苍天在上,信女愿折损寿数,换心上人明日在剑术比试中安然无恙。”
“树神在上,求您听到信女心声,信女的心上人乃是大齐第一君子,有铮铮淇奥之风,有古君子之德,信女心中默默爱慕不敢上前,唯有向神仙诉说,求神仙全我心意。”
她当然听得到身后的脚步声,闻得到比雪更凛冽的松木香,那是九皇子身上惯有的味道,每每从她身边走过,总会引起她的无限遐思。
这是九皇子回到营帐的必经之路,他已经十七岁,马上便要定亲,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用这种方法来争一争。
“薛凌?”
不是九皇子,他的声音要清亮得多,像漂浮不定的淙淙溪流,果然那人微微俯身,一张顶顶出色却让她没有半分心动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薛凌慌乱至极,慕兰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他听到了多少?她的心里涌上一阵阵后悔,慕公子最难相与,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向九皇子大胆求爱,想必不会为她隐瞒。
可他神色奇怪,嘴角微抽,桃花眸倒影霜雪融化的水意,把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彻底搅浑,可是,奇异地洗去许多叫京中女子心神荡漾的风流脂粉气,变得前所未有的真诚。
如果薛凌仔细分辨,甚至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喜色。
“你原来……”
薛凌躲避他想要搀扶她的手,“我方才只是来这里祈愿娘亲的风寒早日康复,公子一定是听错了。”猛地起身,却脚软腿麻,整个人摔进雪里。
这个时候她却听见了朝思暮想的低沉嗓音,和凌乱的脚步声一道由远而近,夹杂着她所不熟悉的许多情绪:“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接受我,难道要我跪在地上求你!那我,也是愿意的。”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棵大树后,薛凌面容痛苦,抬头求助地看向慕兰亭。
在被发现之前,慕兰亭揽住她的腰将她半抱入堆满雪的草丛后。
“嘘!”慕兰亭捂住她的口鼻,手掌和衣袖间浓烈的松木香几乎将她熏晕,薛凌拼命眨眼睛,双手握住他的手背示意自己不会乱说话,他终于松了手。
只是那只手还搭在她肩上,虚抱着她,薛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