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黛拉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好对上卫兵冰冷的眼神。
那卫兵是标准的两米身高,全身覆盖着30公斤重的钢甲,手执长枪。斯考特站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无悲无喜,似神明垂眸。
“……”
斯黛拉张了张嘴,刚想质问斯考特,卫兵便直直地冲了上来,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啸。
噢,伊阿索女神在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师啊。斯黛拉狼狈地躲避着攻击。
所幸斯考特的房间十分宽敞,她从长桌下翻滚而过,又跳上窗台,尖头鞋在大理石上发出好听的声音,仿佛一首激昂的乐曲。
身侧的星纹银手杖更像是由十字架改动而来,棱角分明,只在手握处加入了水玉与幻形珠以保护手掌。斯黛拉拿不太动,就在躲不过时挥起来挡下长枪。
枪尖几次擦着她而过,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金属的冷意。血液涌向大脑,鼓点般的心跳声在耳膜上炸开,感知更加敏锐,反应越发迅速。
与其说斯黛拉怕到了极点,不如说她在兴奋,不自知地兴奋,连身体也不自知地在强化。
陌生的脸。这绝不是卫兵队里的人。
斯黛拉猛地低下头,长枪呼啸而过,深深地嵌进书柜昂贵的木材里,后脑的几缕红发悄然截断,悠悠地飘在空中,像飞溅的血液。
她伸手一揽,抱着架上的厚部头向后扔去。
应该是先生的私卫……不,斯考特。这就说明他确实没有告知卫兵队……行不通,通缉令是货真价实的。
斯黛拉的大脑飞速运转。短短几分钟的被动防御已经是她几个月的运动量,大量的剧烈运动让机体疲惫,肌肉与神经都在发出抗议,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多还能支撑五分钟。
也不能从窗户跳下去,这里比旅馆房间还高,况且我也没有安德烈斯那样强壮的□□。这里这么吵,一定会有人来看,到时候趁乱摸出去……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斯考特站在门口,刚好挡住门框,他没有攻击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着,如一尊雕像。
女神的镜子,斯考特是比我还高一等的牧师,我还没有智力脱线到去主动招惹他。
阿斯克勒庇俄斯陛下,您可听见我的祈祷,请为我指明一条道路吧。
一阵阵疼痛如同波浪卷袭向斯黛拉的大脑,她近乎本能般念诵着医神的遵名,接着是祂的妻子与女儿。
一遍又一遍,拗口复杂的字母在舌尖滚过,融化在夜色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暮冬的雪在烛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渐渐堆满了斯黛拉的心。
感受到背后的袭来的凉意,斯黛拉从麻木的状态中挣脱,一咬牙,扭头向窗台冲去。
她没办法拖到其他人来,此前的理论全部推翻,跳下去尚有一线生机,被困在这里,死路一条。
只是卫兵好像玩厌了这捉迷藏的游戏,他放缓了追逐的脚步,魔力从被保护的皮肤中涌出,包裹住整副盔甲,长枪被洗尽尘埃,焕发出锐意。
斯黛拉已经站上窗台,正准备掏出大马士革短刀给玫瑰彩窗来一下子。
卫兵却并不慌张,似乎已经看到猎物的结局。他只是简单地举起长枪,向前掷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长枪在凝固的空间中移动,如一尾鱼。
“砰”
寒冷刺骨的金属穿透斯黛拉的小腹,直至穿透玻璃才停下,黯淡的月光在七彩碎片的映射下,勉勉强强照亮了她迷茫的面庞。枪上浮动的魔力钻进她体内,像入侵的藤蔓,在血肉中扎根。
斯黛拉的身体晃动了两下,没有倒下。
卫兵倒也不在乎,他没有折磨敌人的爱好,所以只是快步走到斯黛拉身后,去拔长枪,打算给这个可怜小女孩一个痛快。
斯黛拉已经无法思考了,她感受到凶器一点点脱离骨肉,被堵塞的血液喷薄而出,自己的身体如同父亲老旧的怀表,指针一点一点生锈,最后停下。
斯黛拉想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黄昏,布莉姬一家远在阿维利亚市旅游,斯考特也尚未结识,她一个人倚着父亲矮小的墓碑。
那天早上做了殡葬弥撒,斯黛拉一身黑裙,头戴黑纱,在村长亚历山大的陪伴下主持这场声势浩大的弥撒。
村里所有人,甚至邻村的人也来了。他们一副沉痛的表情,在帕洛斯教堂某位无名牧师的带领下齐声诵念。
马托兰平原特产的葡萄酒,加入蜂蜜的白面包,人们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快朵颐,被食物塞满的嘴还在无意义地重复《感德经》。
斯黛拉端坐高台,看着他们的悲痛从不断起伏的咬肌流下,从淌着蜜的嘴角流下,在地面与穹顶上流动,使整个教堂弥漫着一股香甜味儿。
下了棺,太阳已经沉没在山里,人群三三两两散去,牧师公事公办交代了事宜后也快步离开。斯黛拉独自蹲在墓前,腿麻了,就靠在上面。她感觉有一种粘稠的情绪塞满了胸腔,粘在肋骨上,粘在喉管里,连心跳也变得沉闷。
她闭着眼睛。
闷热的风吹拂过面庞,归巢的鸟雀发出轻啼,杂乱的草丛中传出虫子的絮语。
她快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