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月二日,距温狸为自己定下的百日之限还有二十八天。
岁岐馆外的枫叶染上霜色,崧岳园中随处可见的苍松青翠欲滴,晨霜重得能湿坠裙角,早晨夜晚逐渐变凉,天际也一日比一日高阔,温狸养在瓶里的几个曼陀罗的果子熟透了。
这种曼陀罗子,只需一粒,就可以让人昏迷神志不清,多食几粒,会浑身烧红,吐血而亡。鸠娘说,服曼陀罗果死,弥留之际很长,死前能见到诸佛。
某日清晨,趁着四下无人,温狸将果子一个一个剪下来,小心翼翼剥出其中的籽,裹进一张丝帕里,随身放好。
然后倾倒了铜觚里的水,为了避免太过显眼,又注满泉水,插上几枝浅浅泛红的枫叶聊以充数。
宋微知见后,夸她“终于不插野花野草了”,但她望着铜觚里的枫叶蹙眉,道:“青铜古觚方尊厚朴,硬要说,和野花倒也相得益彰,虽然粗,也有些古拙野趣。但插红枫却不配,不如用黄铜胆瓶,打磨得锃亮那种,插上几枝放在白墙边方几上,早晚映着海棠窗的影,秋色不就出来了。”
说话间,抱着觚便去换。温狸自然不懂这些,出于好奇,跟上去看她如何行事。
宋微知拿着剪子,修剪枫枝,将它绞得稀疏错落,浸入山泉水中。
温狸行走间,感到袖间那袋曼陀罗子轻微的重量。
“微知,你知道……你们公子喜欢吃什么吗?”
宋微知蓦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要宴请公子?”
温狸点了点头。
宋微知险些绷不住嘴角的笑,意识过来又急忙收敛嘴角。
温狸忙道:“你知道就说,不知道也不用出去问,千万不要告知旁人。”
宋微知见她颇有情怯之像,要私调汤羹,不肯为人知,恨不得倾囊相授:“我也是从前听她们说的,公子从小到大,饮食都是一概随意,茗汁酪浆、胡饭乌米、饼饵汤羹、菜菹鱼鲜只要送去都吃,醆盘色色均匀,连五娘都看不出他喜好来。”
温狸迟疑不语。
“何况咱们这里有没有小厨房,崧岳园的餐食都是一起做的。”
只有茶房,有一个烧茶用的小风炉。
温狸便问:“杏酪粥他会喝么?”
她想起了在合肥时鸠娘熬的那碗甜美无比的杏浆粥。
再用园里的新鲜野菌、鲜笋腌成酱佐餐,就说为他接风洗尘,多半不会推辞。
其实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多虑。
以张凤峙的脾性,宴上为他父亲拾骨的恩情,足以换得他喝下这碗毒粥。
隔日晨起,温狸出言向仆役要来了隔年陈麦和杏仁,遵着宋微知传授的炊粥法,挑出麦中饱满颗圆者,用网筛了几道,放在烈日底下晒到干透。
那几日闲的无事,宋微知邀她登上荣峻亭观看“晒衣”。
原来七月七日乞巧节,秣陵有晒书晒衣的风俗,此风在东御道犹甚。
时下才刚进入七月,风中稍有凉爽之意,富人便竞相炫奇斗富,罗锦绮缎铺在石上、挂在树上,日头下看着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好似流光寸寸剪裁、天霞片片落地。()
宋微知指着一处光华潋滟的锦袍告诉她,那个是蜀锦,益州正战乱,能得此货的必是不差给郦家的,细辨之下,果然是九江王府的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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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指着一处葳蕤金翠的,道那是孔雀毛织成的裘,材料难得,更难在绣工,真是极尽巧思,那一定是吏部尚书的宅子。
“吏部尚书有个宠爱的小妾,名叫弄绮,也是从清水沼出来的,弹得一手好箜篌,最近听曲子多幽怨,听得人想掉眼泪。怪这老头,偷腥猫似的,左一个妾右一个妾。我看他最想晒的不是孔雀毛,而是他满院子的美人。”
温狸见原处一户人家后院里没有半点锦绮之色,倒是书堆成山,卷摊成海,都是名贵的纸牍,问她那是何处,宋微知大笑道:“那是豫州刺史家,我听人说,他大字也不识一个!”
听到“豫州刺史”,温狸心里一动,问道:“现在的豫州刺史是谁?”
宋微知心里也噔了下,想到张赤斧这一层,脸上笑容僵了僵,小声咕哝道:“嗳……好像姓阮,也是北人,侨居江东来的。”她顿了一下,小心窥一眼温狸脸色:“家中有几个女儿,常来五娘这里。”
温狸完全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深意,兀自沉思,目光返回来看崧岳园里,院落空空,一物也不晒。
按理说张凤峙虽出门在外,但他的仆从也应拿出衣物来应节才对。
宋微知看穿她所想,摆摆手道:“公子古怪得很,不曾晒过,他多半不过乞巧节。”
温狸看了一眼岫云阁下装在竹簸箕里暴晒的麦子,大片黄澄澄的,看着也极喜眼,道:“我们晒了麦子,也算应节了。”
温狸如此说,是她以为晒物只是祈求好运的仪式,宋微知却深谙富家豪门都在这几日炫耀家财的门道,当即“噗嗤”地笑出声来。
宋微知这才意识到整个崧岳园当真只晒了陈麦,以她对各府的了解,此事不到一日就会不胫而走,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