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净寺庙门走出的瑞象足有一丈二尺高,方口长鼻,长牙如刀,背上装饰八宝璎珞托的金色莲花座,驭象者也头戴青狮面具。
它踏在地上,周遭皆震,昂首长啸,碧空为之清。
散花童子跟随白象,朝象背撒花,模仿佛陀涅槃时“诸天于空散花,并作天乐种种供养”的场景。
“伎乐天”双足戴着金色足环,一足轻点,稳立象背莲花,另一足盘曲,正是佛母舞立之态。
她臂上绕的帔带随风飘扬,额间捧着颗晶莹欲滴的鱼珠,面挂白珠帘,遮住面容。
此时朝霞铺满半天,晨风吹拂薄衫,彤云落在碧裙上,一重瑟瑟一重艳。
胡笳奏鸣,她仰入风中,一足勾在莲瓣,乍而玉崩之态,险状惊破巫山。
而尺素纤腰,仿若玉腰弓,俄然舒张,裙袂乍动,足铃响如骤雨,观者不见莲花坠落,反见神女踏云登空。
大象不断前行,而她落足精准,不曾偏离半分,蹀躞翩舞于鼓面大小的莲花里,不住旋身、翻腾、跃空。
音乐逐渐激烈,她浑身仿佛无所拘束,能驭动风而起,肌骨柔若无物,好似被风气托举的一片花瓣,化入三十三天虚空万象之中。
周遭信众说不出此舞的妙处,只觉得动作行云流水,轻盈无比,虽是远观,却仿佛她在自己掌中跳舞,像盘旋在指尖的蝴蝶,让人生出捉不住的孤寂之感。
《迦陵频伽》忽急忽缓,她的舞也变幻摇曳。疾时如揉碎白云雪萦空,东风狂卷蜂蝶乱,舒缓时又缓带轻拂,模仿伎乐天女携霞飞天、俯逐流云、钧天散花、反抱琵琶之态。
裙起似流霞,掷袖醉天河。
裙落万佛寂,飞去逐惊鸿。
人群最初还多在惊诧,窥探和打量她,逐渐地,叫好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淹没梵唱发音。
当时,胡舞多为健壮胡儿胡姬穿着袴褶皮靴所跳,舞姿奔放,给人力量壮硕之感。
而温狸却小腰细颈,秀骨清像,仿佛不胜繁叠复沓的衫子长裙,更符合江左的僧徒信众对飞天神女的想象。
有她助阵,雀离大清净寺的行列吸引了许许多多法侣和信众,人群似游露坠池、百川汇海,越来越庞大,行列也越来越慢。
“行像”从覆舟山出行,绕道至城南,前方不远处便是朱雀航,乃秣陵正南宣阳门外第一大桥,若飞虹横空,凌峙淮水之上。
过了此航,经宣阳门、公车门,便是通往太极宫的御道。
远远的城楼伸进云中,从未踏足过的内城里,楼阁缀锦、雕梁画栋如千山排闼而来。
温狸的目光不住在人群之中逡巡,追逐每个人头发上落的花。
随着金佛拾级抬上大航台阶,眼前阴影大盛,好像飘过去一朵乌云,桥身猛震,象足巍巍踏上桥面,温狸的视线随之抛到对岸,蓦地凝定住了——
桥上拥挤,人群比肩连袂,冠斤发髻如黧黑涌潮,大航侧朱红栏杆格外显眼,栏边缓缓走过一个身着白袍、跨着青鬃马的男子。
她双瞳凛缩,直勾勾盯住落在男子发间一朵梅花。
秣陵四月天,不会落梅花。
今日城中散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有杏花,晚桃,早莲,曼陀罗,独不可能有梅花。
而他头上的那一朵,是温狸亲手做的。
……
四天前,也就是温狸去拜访黄公的前一晚,黑獭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浴佛节,张凤峙一定会出城。
“张氏满门获罪被诛,秣陵内外城寺庙都不敢供奉,只有城外兴业寺肯收留。但兴业寺平日紧闭山门,唯有浴佛节接受外人香火,他要凭吊家人,只有这一天。”
昨夜,温狸熨平一张白绢,描了样子,绞成片片花瓣的形状,攒在一起堆成梅花。每一片花瓣背后都细细磨绒,便于它能挂在头发上。如此共制白梅三十余朵。
她把这些梅花都交给了黑獭,叮嘱他找机会把这些梅花撒到张凤峙头发上,让她好分辨。
“明天是浴佛节,满城都在散花,他不会注意到你的。”
黑獭抱着满怀的梅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天赐良机我才帮你的。只此一次啊,温娘,一次不成功,你就再也别招惹他了。”
他跳上停在门口的小筏,回头对温狸摆摆手:“好在你的仇家不是吴大司马,不过是个落魄公子,‘取他首级,如探囊取物’,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她看着黑獭的船划了一段,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反悔啦?”
“不是……谢谢你。”
“嗨。”海獭抓脑袋,面露赧色,以豪气的笑容遮掩:“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说着学起戏台上黄公的把式,抬手臂,提振腰身:“公之高义,某当结草衔环,效死以报。”
他说着船也没停,桨声里几乎听不清。
把温狸听笑了。
他们如此嬉笑随意,仿佛没有在谋划一件祸害滔天的险事,不是虫豸昂首将咬猛兽,不是螳螂举臂欲拦滚滚战车……不是要去杀一个人。
水面风声大作,金钹乍响,温狸被法音惊回。
白衣男子亦朝这边看来——
他去城外祭拜,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