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长安,乍暖还寒,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雪,逼得人们把刚刚脱下的冬衣又披了回去。
地上结了层薄冰,冰上又盖了层雪,湿湿滑滑十分不好走,相府的丫鬟婆子们一大早就起来除雪扫地,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饶是这样,还有管事妈妈催促,“犄角旮旯都得扫干净,滑倒了大公子,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半是回嘴半是恭维,“岑妈妈,大公子在集贤书院读书呢,根本不在府里。您老怕我们偷懒,也用不着拿大公子说事,我们还能拂妈妈的面子不成?”
岑妈妈笑骂道:“贫嘴的小蹄子,你知道什么,大公子明儿个就回来。”
小丫鬟讶然,“大公子过完元宵节走的,才半个月又要回家,以前可从来没……”说着说着,一抬眼见岑妈妈脸色不大好,立时不敢说下去了。
提起这事,岑妈妈也窝着一肚子火。
以前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张口闭口学业为重,如今可好,自从三房那个表姑娘来了,大公子心就长了草,书不读了,字不写了,成天就惦记往家跑。
望着三房的院子,她眼中尽是不满。
待进了门,却是满脸的和煦笑意。
屋里燃着上好的瑞炭,半点烟火气不闻,却是融融若春,比起雨雪沙沙的户外,好似两个世界。
桌上塌上床上,铺满了衣裳首饰,四姑娘王萍满屋子走来走去,试试这个,看看那个,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鹿。
岑妈妈上前,虚虚一礼问了声好。
表姑娘苏宝珠本静静坐在窗前,闻言抬眸看来。
不甚明亮的天光中,少女皙白润泽的肌肤泛出晶莹微光,比得头上的羊脂白玉簪子都失了颜色。尤其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醉非醉,似嗔还喜,漫不经心望过来,就让人的心不由一颤。
真是人如其名,宛若一颗华美瑰丽的宝珠,轻而易举就夺得所有人的注意。
饶是心存偏见,岑妈妈也不禁再次感叹这位的美貌。
难怪大公子对她念念不忘。
“妈妈来了,快请坐!”四姑娘热络地打招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厨房刚做的乳酪浇樱桃,妈妈且用一碗。”
岑妈妈笑着应承一声,堂而皇之落座。
她说起下个月的宫宴,“请柬都是提早定下人数的,彼时不知道表姑娘来,如今再求恩典也来不及了,只好委屈姑娘这一次。姑娘也不必失望,老奴与你作保,有机会一定带你进宫开开眼界,他日回姚州家去,与乡邻们说道说道,也不算白来相府一趟。”
岑妈妈说完,含笑等苏宝珠恭敬的道谢。
她是长房夫人的陪房,又是有实权的管事,莫说府里的丫鬟婆子,就是三房的公子姑娘们,因三老爷是庶出,多仰仗长房鼻息过活,平日里对她也是尊敬有加。
况且苏宝珠是投靠三夫人的远房亲戚,算不得府里的正经主子。
然而等了好一阵,才听苏宝珠慢吞吞吐出个“哦”。
哦……这就完啦?岑妈妈笑容僵在脸上,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难受。
待要敲打她两句,毕竟宫里规矩多,不让她去也是为了她好——她自己出丑倒也罢了,连累相府丢脸,她可担待不起。
却听苏宝珠柔声道:“前几日送去的瑞炭,大夫人用得可好?”
岑妈妈一下子卡了壳。
瑞炭是西凉国进贡的炭,市面上不多见,价钱也高得吓人。相府历来奉行节俭,一过元宵节,除了老夫人的寿禧堂,其余各处不再发炭火份例,更别说烧瑞炭了。
这位表姑娘怕冷,不知打哪儿买来一大车瑞炭,少说千余斤,各个院子都得了不少。
再加上她出手阔绰,随手打赏下人的钱比月例都多,哄得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她好话。
岑妈妈却看不上这些,一个商户女,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赶着年节大公子在的时候投奔三房,又这般卖力讨好相府,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都说丧妇长女不娶,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叫她一声“表姑娘”都觉得怄得慌。
奈何心里再窝火,明面上也不便发作,岑妈妈敷衍两句便端起桌上的乳酪浇樱桃。
盛乳酪的青瓷小碗一入手,方觉不同,细看釉色青翠莹润,如玉类冰,捧在手里,就像捧了一汪清漪秋水。
竟是上上品的越瓷!
夫人的嫁妆里也有一套,成色还不如这个小碗,宝贝得什么似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三房寒酸,绝不会有越窑瓷,这肯定是苏宝珠的东西。
显摆给谁看?
岑妈妈缓缓放下小瓷碗,决定煞煞苏宝珠的威风,“妈妈托大说一句,与你们姚州小地方的风气不同,我们相府讲究低调内敛。世家大族的风范,在于行为举止的风度和气量,不在一器一物的奢靡。这些物件,收起来吧。”
四姑娘王萍皱起眉头,明显生气了,刚想说什么,手就被苏宝珠捏了下。
“还好有妈妈提醒!”苏宝珠颔首笑道,“过几日老夫人那里有客来,刚给她老人家送过去一只和田玉凸花葵瓣觚,我这就着人要回来,不然往外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