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点点蔓延过来的时候, 人总是没有察觉的。
可是当真的彻底跌入深渊之后, 惶恐占据身体,才会拼命挣扎。
原随云已经在这样的恐惧之中挣扎了太久, 他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医好自己的眼睛, 甚至想将别人的眼睛挖下放到自己身上,可是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怎么挣扎也得不到结果。
儿时看见过的东西早就在记忆里模糊了,有时候在黑暗里待得久了, 也就不在乎看不看得见了。
直到那一年,他被送到言家去住。
大人会照顾他的感受, 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看不到的东西,可是小孩子不会。
第一次见面,言修然就对他说:
“你长得可真好看呐。”
他自己长得很好看么?
他不知道。
就算是他长得再好看,他自己看不见, 又有什么用处呢?
听言修然这样说,原随云便去伸手摸自己的脸, 他长得是什么样子呢?什么才是好看的样子?
以前要是他想知道什么,就会有教书先生教给他, 他想知道的一切都有人告诉他,这样他就觉得自己看不见也没有关系。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知道了。
于是,他问言修然:“什么是好看?”
问一个半大的孩子什么是好看, 根本就没有意义。就像你问他头顶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他可能会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言修然跟他说:“你这样的就是好看, 我这样的,就是不好看。”
以前原随云想知道什么,都会得到答案。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多么想知道答案,都得不到了。
后来,他又从言修然那里听到,冬天的雪山如同蔓延的绸缎,夏日的竹林似玉石林立,天上的月亮像一张饼,平静的湖水似一面镜子。
父亲对他说,因他自小没有朋友,把他送到竹林言家住一阵子,和言家的小公子一起玩,这样就有朋友了。
父亲又说,这世上他少有什么完全信赖的人,言长松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希望原随云也能和言家的小公子成为挚友,就像他和言长松是生死之交一样。
从那时起,这颗种子就在他心里埋下了根。
父亲说朋友便是可以信赖的人,一个能令他即便是面前有千军万马也不惧的人。
原随云在心里暗暗地想,那等他有了朋友了,他是不是也就不怕黑暗了呢?
被送去青岭竹林前的一天,原随云在床上辗转反侧,激动得难以入眠。
他很少期待什么,但是那一次,他真的很期待见到他的朋友。
第二天,他得愿以偿,见到了那个他期待已久的人。
可是这一切实在是太令他失望了。
当他被带到言家、遇到言修然的时候,那种失落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成倍剧增,在那一团虚无的黑里不断膨胀。
他的恐惧不但没有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消散,反而因此不断郁结。
他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出现了,他却对那个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那白绸子一样的雪山、玉石一般的竹林、饼子似的月亮和镜面一样的湖水,他全部、全部没有见过。
仿佛隔着一道高墙,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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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孤帆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原随云静静地站着。
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想象出谢孤帆脸上的神色。
他知道这个家伙有多害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原随云淡淡地笑了起来,别人的恐惧往往令他愉悦。
只见他轻声说道:“墙。”
谢孤帆很紧张:“什、什么墙?”
原随云说道:“你们的世界,同我的世界隔着一道墙。”
“既然我进不到你们的世界里去,不如让你们来我这里看一看。”
说着,他开心地笑了:”如此,墙便塌了,不是么?“
谢孤帆不由得一身冷汗直直落下。
原来他说的墙竟然是这个意思。
与其自己一个看不见,不如大家全都和他一样,这样就再无区别了。
原随云似是已经厌烦了回答他,那副堂堂君子的假面上有了裂痕,不耐烦道:“你是自己走进来,还是我让人扶你进来?”
谢孤帆真是死也不想往前走了。
天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与其被一个疯子折磨,还不如死个痛快算了。
谢孤帆惨叫了一声:“少爷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身后那持着剑的白袍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手里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走。”
谢孤帆呜咽着挣扎了几下,最后力气耗尽,只能妥协。
原随云道:“让他安静点,送他进去,我去看看那边的人。”
然而他这句话说完以后,却是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于是,他又重复一遍:“我让你现在送他进去。”
谢孤帆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依旧是没有回复。
原随云皱起了眉:“叶韫?”
寂静依旧持续着,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