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2 / 2)

,一边向我迎接过来。我从上往下看到旧屋天井里的青石台阶,看到一根竹管从后山伸向屋檐下的石槽,细细的清泉注满了石槽,世界似乎一开始就这样古老。”

姜道隐的面上忽然浮现起哀戚之色:“从来没想过离开熟悉的地方会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姥娘终究没能老在老家的坟山里,而是孤零零地被埋在戈壁荒滩中,好像她孤独的一生仍不曾结束,不得不在死之后还要重新开始一场适应新生活的漫长过程。”

“我向世子爷告假,急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差半个时辰。接到噩耗后,我仍然骑马继续往家赶,往已经死了的姥娘身边赶。我知道她还在等我,我不能勘破生死,但也能渐渐明白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不是断然的中止,而是对另外一场旅行的试探吧?姥娘死前有那么多的强烈的意愿,她挣扎着要活,什么也不愿放弃,挂念这挂念那的。然而一旦落气,面容那么安和、轻松,像刚吐完舌头,刚满不在乎地承认了一个错误。”

姜道隐说道这儿,喉头不由得一阵干涩,又咳嗽了几声,眼眶通红。薛暮虽然没有经历过亲人逝去的痛苦,但听了姜道隐的描述,心中也戚戚焉,轻声劝慰道:"逝者已矣,人难免有离别的时候,不管怎样,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姜道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神情有些恍惚:“死亡之后那辽阔空旷的安静感,是姥娘最后为我所做的事。以前去练武的时候,很多个清晨我起床一看又是红苕稀饭和酸菜,就赌气不吃,饿着肚子去练拳。因为我知道,不一会儿,姥娘一定会追到学校来给我捎一只滚烫的红糖馅锅盔。

“那时我都九岁了,师父在一座高塔上陪我实战。八十岁的姥娘,怀里揣着烫烫的锅盔,从一楼开始慢慢地爬楼梯,一阶一阶向上,爬啊爬啊,最后终于出现在塔顶门前,那是我所能体会到的最初的、宽广的安静感。在姥娘给我带来的一场又一场安静之中,生命中的恶意一点点消散,才渐渐开始澄明懂事起来。”

“那次我拎了一只公鸡去乡下看姥娘,走过漫长孤独的山路,最后才找到老屋。姥娘迎上来对我说:'我很想你,天天都在想你。'我想对她说不要再想我了,忘记我,忘记一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竹林,忘记高塔。吐一吐舌头,继续绵绵无期的命运。”

他一口气说完,才接过薛暮捧来的一碗热水,咕咚咕咚喝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态。

薛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

她喜欢和姜道隐相处,一半是因为他老实而正直,一半是因为他的神态使人感到无拘无束。他比薛暮大几岁,更了解世情,能告诉她很多她乐意听且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满足她的好奇心。对薛暮的缺点姜道隐也能宽容姑息,从不对她的口出狂言加以干涉。他擅长叙述,她善于分析,他喜欢讲,她喜欢听和问,他们两个处得很融洽,又要躲避随时可能来三车厢的杨氏,竟有几分偷情的荒谬感。

薛暮却觉得这样即使得不到才华、学识上的长进,也有不少乐趣,她喜欢津津乐道的辛辣活泼的闲聊。姜道隐谈论着她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一个独特的民族,一个遥远的地方,薛暮不禁崇拜,他掌握的知识可真丰富啊,在她心里毫不逊色于学富五车的五经博士。

她把自己代入一个小小的艾尔肯,幻想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外祖母的模样,越是这样,似乎就越能理解姜道隐心底的悲痛。

“痛苦”这类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不是无情的人。

虽然她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

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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