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年初一,铜驼街上各家府邸换了新桃,门额上的宅匾早已派人登梯擦过,焕然一新,光可鉴人。
西宁公府也是这般做的,新年伊始,求个新鲜气象,各处都如新嫁娘般仔细梳洗过,干净整洁。
过了寅时不久,街面上热闹起来了,西宁公府的黑漆大门缓缓开阖,驶出了辆用木考究、装饰却素简的马车。
文令仪坐在车里,看着钟儿不时往车窗外看的猴急样子,淡淡笑道:“看来平时拘束了你,一出来就如此高兴。”
钟儿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绑了红绳的丫髻歪了回来,嘟囔道:“娘子不知道,我小时应该是也听过见过这样的光景,留下了模糊印象,细想却想不起来只有每逢遇上了节日,心里莫名高兴,才又翻出来,便想多看几眼。”
文令仪想起裁云说过她的身世,冬天元宵走丢的,被人转手了数次,吃尽苦头,辗转到南边入了府,才不愁吃穿,不再忧心被卖。想着,便有些怜惜道:“那你便将窗子开了罢,有窗挡着,看也看不清楚,惹得你更加心痒。”
钟儿很是高兴地去推车窗,先还只是推了个缝儿,见外头晴光艳阳,是雨后难得的好天气,便一撑臂推开了大半,让日光悠悠荡荡地洒进来,在人脸上落下错落的光影。
她又调整了下软帘,挡住外人看娘子的视线,自己倒无妨地把整张脸敞着任人看,眼中写满好奇。
“娘子,外面铺子的门枋上竖挂了歇业的牌子,铺板也将铺子严严实实关紧了,看来他们不做生意了。只有些摊子还支着,却也没人看着,光秃秃的立在那,不过也没什么人停下脚步。看来都和我们一样,是去菜行呢!”
文令仪裹着白狐氅,随口道了句“是吗”,没驳了她的兴头,但也称不上多感兴趣。
原本这些事府中有专人负责,每日采买小菜蔬果何必她来过问?只是舅舅离了洛阳,她心中不安日滋,夜里睡不稳,很想找些事做,偏偏身子时好时坏,哥哥问了几位大夫后,便不让她插手洛阳之事。
尤其昨夜子时的鼓声刚交,便陆续有人趁黑送来年礼,连姓名都没留就走了,仿佛存心要隐姓埋名,不让府里人知道是谁。打开卤漆描金鹿纹礼盒一看,却都藏了泥金红纸的贺辞,纸上“叩问凤体安康”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不必多说,两人就已知是前朝遗臣送来的,静默了许久,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晋纯道:“魏王派父亲去了北边,便能看出暂无赶尽杀绝之意,这些人谨慎是对的,我们却不能就此收下。明日我前去一一拜访,不独他们,只顺着过去的官位亲疏去见,让他们知道我们明白这份心意。他们开门也好,闭门避嫌也罢,我自淡然处之。倘若最后真要追究,也只在我一人,和他们没半点干系。”
她也要去,却被拦了下来。
思来想去,自己的身份有着特殊的尴尬,舅舅、哥哥甘愿做新朝之臣尚有人信,她却是旧朝的遗留,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凭谁也不会信她找上这些人的用意单纯。
早上送了哥哥出门,也不想再留在空寂的府中,叫人安排了马车,到菜行来。
钟儿转过头,见娘子沐浴在新阳下的面庞白皙精致,有围着的雪白围脖相衬,更如玉人般,却只有些许不足,唇角似乎有些暗红,咬破了又愈合的感觉。
她心直口快,便带着心疼问了出来。
文令仪也感到那处微微刺痒,仿佛遭人深深舔舐咬过,恍惚间似有齿印留下。但也知道不可能,府里潜着数百暗卫,若有人来,她不会一无所知。
“可能夜间飞进了什么。”她下意识咬了咬,软唇微微下陷,齿白唇红。
为了确认并非人为,除了双唇,她还对着房里的螺钿落地镜仔细检查过脖颈、腕处,除了双腿有些躺下过久的酸软,皆无痕迹,可见真是哪里来的飞虫所为。
钟儿也不疑,如今确实有这种飞蚊虫虿,本来都应出现在夏天夜里,不知怎的,近年来连稍暖些的床帐里头都有了,简直叫人防不胜防,冷不丁就留下点咬痕。
“这些小东西真可恨!”她鼻子一抽,恶狠狠地哼了哼,扬起拳头道,“娘子放心好了,今天夜里我就在旁守着,脚凳上加床被褥,学人家守株待兔,若它再敢来,我就让它粉身碎骨。”
文令仪不由一笑,“有你这尊门神在,想来它再没有可乘之机的。”
见娘子显露出真实笑意,光艳动人极了,钟儿呆了呆,良久感慨道:“娘子多笑笑就好了,郎君肯定也欢喜娘子高兴。”
她听说那日娘子从套间走后,郎君在里头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连碗筷也不让人收拾,隔天才慢慢地自好了。
在她看来,娘子与郎君天造地设,除了品貌登对,从小长大的情分也与别人不同,为什么不能每日开开心心的呢?反正国仇家恨的事已过去了,西宁公受魏王重用,郎君虽然身上未有什么官职,在她看来这样正好,可以时常陪伴娘子,宽慰娘子的苦闷,怎么还会两处都悒悒不乐?
不过她又想到,娘子愿意屈尊降贵涉足菜行,不也是在为郎君吃上可口膳食上心吗?郎君向来迁就娘子,见了娘子所为,想来很快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