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做派,只敢以些小打小闹抗议,心狠手辣却也是真的。也许是一朝国破家亡,养尊处优的公主地位不再,连昔日的姓氏都留不住,被南方大族削去一半,只留下个“文”字,竟然在公主府上私设刑牢,明晃晃地代行司法之职。
她发觉了派去的细作之后,不论男女老幼,即便只是被收买的妇孺,也不曾心软半分,尽皆处以重罚、极刑。
这样的人,会容得下生育过鲜卑孩子的女子在身边?能忍得住不对她用刑?
窗外一阵狂风大作,半支着的窗户咣当一声撞在窗棂上,德庆忙上前推开,请罪道:“支得不牢,请陛下责罚。”
拓拔宪见树下梅瓣落了一地,又渐渐下起了雨,泥尘尽数覆在了洁白柔软的花瓣上,将柔瓣毁染得肮脏透顶,再也看不出原本的芳洁。风再起了几次,甚至连梅枝也折下半截,裂口崭新,却断了就是断了,再怎么续上也不能恢复如初。人命也是这样,没了便不会起死回生。
从她亲手织就的绮梦清醒之后,拓拔宪不是没有想过她是宋国皇家之人派到他身边的,也猜过或许就是那个所谓的安国公主设计所为,这才给派到宋国之人下了道暗令查她的行踪。
只是当真的听到她在那个极为痛恨鲜卑的公主手上,他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畅快,甚至耳边似乎听见了一声忍痛的泣声。
“殿下,疼……香奴好疼……”
他不是健忘之人,至今还清楚记得她如何举着把利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对准了左处心脏,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无尽的冷漠。他那时看着她的眼,竟觉得比剑刺入之时还要疼上些。
但若要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别人手上,办不到。
也许仅仅因为她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拓拔宪薄唇深抿,命元玄退下,吩咐德庆道:“将抚军大将军找来。”
来年秋收鼓动南方的豪族生事,届时与他们里应外合覆灭宋国,这是他与即将派往前线督战的李冲商议过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发生了改变,他也不得不变。
李冲来了后,他放下手上的那页纸,拿镇纸压了,在案后抬起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圈椅,“坐。”
问过备战的情况后,他话锋一转,问道:“如果想速战速决,爱卿觉得可行与否?”
李冲听出他言外之意,不大赞同道:“秋收前夕正是百姓们缺粮的时候,那时想法断了他们的粮,起义便一触即发,弹压不住。如若换个时间,引发的暴动远远不能及。”
拓拔宪点点头,说了“有理”,两人又对宋国可能用的军事调动谈了谈,眼见夜深了,李冲行将请辞之际,拓拔宪忽然又问道:“届时留下安国公主和她身边人的性命,爱卿觉得如何?”
李冲反驳的话正要出口,触及那双在夜里尤为清明的眼后,胆魄里似被注入一股寒气,连带身上发了冷。他怎么忘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他与主上深交不假,平常时候自然可以言无不尽。可君臣有别,倘若踏过那条界限,多次驳斥主上,迎来的会是什么?若留下了嫌隙,他人再一挑拨,再大的功劳也无用。
所以他虽然心中极力反对,也不得不忍下,有些不自然道:“主上喜欢,臣便给主上留下,随主上处置。只主上虽然喜欢洛阳女子,也万不可再陷入前车之鉴。”
拓拔宪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你我刎颈之交,我不瞒你。留着她是为私事,但绝不是喜欢。”
别说那个所谓的安国公主,即便是她来了洛阳,也不是来做客的,他的怒火于她而言,并不比那安国公主的好承受。
留着她的命,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