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再和你好好谈谈。”
我刚张开嘴就被糸师冴抢话,“你要不要喝水?”
“小冴,别太迁就她了。”我妈瞄我一眼,一边拨通号码,接着嘴里念叨,匆匆朝马路边上走,很快拦到一辆出租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引擎发动,开得飞快。我盯着被扬起又飘飘洒洒落在路面的樱花瓣,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糸师冴牙齿一咬,把薄荷甜冰块含进嘴里。他盯着我似是不满。
我白他一眼,“我不是说你。我说我妈。”
“我知道,”他直接吞下冰,喉咙皮肤滚落一道淡淡阴影。我瞄了一眼,飞快挪开视线。他开始发育了,喉结凸显。
“你和她已经吵过了?”他问。
“不是过去式。”我解释,“但等她加班回家后,我们会有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吵。”
“有什么好吵的。”他往前走,却不是家的方向。
“去哪里?”我跟上去。
“散步。”他回答,一边转过头瞥我,“或者说散心。”说着,他用食指戳过来,把我一边脸颊按出轻轻凹陷。
些微痛感,火辣辣的残留。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像渐渐融化的感觉。
印象里,糸师冴和我的肢体接触不多,通常是相互扶一把,握个手,拍一下肩膀,偶尔故意揪住对方一两撮头发。他的手只在极为短暂又十分合理的时间里出现。对这个人的回忆,是很难用触觉去记录的。他从小就这样,内敛,早熟,不喜欢主动泄露情绪,明明身份和经历都还单纯,一点不复杂。
又自从去年夏天,游泳池意外发生后,我和他之间像有一道天然的隔膜,虽然是透明的,但再靠近些就被迫止步。
今天这层隔膜被突然撕开了,他像一头小兽闯进来,越过那条线。
可我又不是足球,不是球门。
我无意识用牙齿咬住下嘴唇,感受他修剪得很短的指甲摁入皮肤,圆润的指尖继续朝里按。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他浑然无视我的反应,微微垂眼,十分专注的模样,似乎觉得这行为挺有趣,“但你没和你妈吵起来,这是对的。但她不对。”
当妈不给女儿留面子,当然不对。
我默默说,又看太阳照在糸师冴乌黑的长睫毛,反射光细碎。我声音随之放轻,放晴。
“那不是在家里,是警局,吵起来丢人现眼,像泼妇骂街。”
“嗯。听上去是挺丢人的。”
糸师冴最后再戳一下,放下手,稍微加快脚步。面前有自助贩卖机,他买两罐饮料,常温和冰镇,但都是给我的。
“冰的先拿去冷敷。”他解释说,站在我面前,一边拂开掉在肩膀上的樱花瓣。
樱花的颜色很衬他的头发,眼睛也是纯澈的青绿。可他本人常常板着脸,像一棵走错季节的植物。周围都是春天的风景,阳光温润跳跃。冷暖的对比,使世界面目呈现细微颠倒变化的糸师冴,他格格不入,站在这里又存在感惊人,仿佛一直处于某种对抗之中,又不会输掉。
“脸肿得像猪头,呆样。”他揪一下我刘海。
我恍惚回神,这才接过他递来的冰镇饮料。
“谢了……”我小声嗫嚅,又急忙问,“看上去很肿吗,真的吗?”
他不说话,眼神却像在表达:真是惨不忍睹。
半信半疑,拿起冰沁的罐子贴在面颊,瞬间打了个哆嗦,透心凉。
糸师冴看着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问我,“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想什么?”
“怕我会打你,觉得我和森田是一类货色。”
“唔……?!”我被他的描述慑受,就像心突然被捏了一下。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他追问得急,不想我考虑太多。因为这样回答或许违心。
“也、也不算怕……”我垂眼看脚尖,地上零零散散铺着一层花瓣。明明是温暖正好的春天,我却忍不住紧张得发抖,一边用力将罐子贴紧面颊,仿佛想从这份冰凉中汲取能量。
“我感觉,你现在……还好……”
“这算什么,重新说,再给你五秒钟。五、四……”
“啊,这就倒计时了吗?你搞什么呀?”
“三、二……”
“等等等等等——我说,我说!我、我不讨厌你!”
糸师冴在我结结巴巴的回答中眉头紧皱,一边低声说出那个“一”字。然后他抱起手,像审视,又像忍耐不满似的睼我,“我让你说,你是怕还是不怕。你在干嘛,你说你不讨厌?答非所问,简直无可救药。”
“还好吧,我觉得差不多。”
“差不多?”像是听到什么国际笑话,糸师冴挑眉一愣,“你再说一遍。这次不给你,想清楚了再开口”
“……”
我从没想过这人会有这么执拗的一面,而且我不是足球,更不是球门,他这样目不转睛,像着了火似的盯着,我就算有所改观,也可能要急得说违心话了。
莫名焦躁和犹豫之际,糸师凛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无端响起——
他喜欢你呀。
呼吸瞬间停滞,心脏也瘫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