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结束了春日宴的公孙皇后正由宫人服侍着卸去繁琐钗环,洗去端庄妆容,露出一张温婉秀美但略带苍白的脸。
“张夫人是什么反应?”
她的心腹阮女官陪在一侧,答道:“张夫人出宫前脸色不大好看。”
公孙皇后微微一笑:“她这直率的性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歆羡。
公孙皇后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信国公夫人张氏能维持这份本性多年,正是因为她的丈夫对她积年不改的爱重,不需她为婢妾烦扰,不需她为庶出子女烦心。
而公孙皇后,纵是全天下公认的贤后,依旧只能冷眼看着旁观丈夫在后宫纳尽人间绝色,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出生,而她还要面带笑容,替丈夫打理后宫,抚养子嗣。就这样,公孙皇后与皇帝也被朝臣认为是帝后和睦的典范了。
尊贵如公孙皇后,在见到张氏时,心中也会忍不住生出几分遐想:倘若当年……
公孙皇后的怅惘也只一瞬,一瞬过后,她又问道:“阿阮,你看傅七娘子如何?”
阮女官说道:“臣陪在圣人身边多年,自问也是见惯美人颜色,可见了傅七娘子方知何谓真正绝色。”
公孙皇后好笑道:“她颜色如何,孰人不知,还需得你来夸,我问的是性情。”
阮女官沉吟一声,终是说道:“臣觉着七娘子是个安静低调的。”
公孙皇后哂笑道:“可不是吗!每年宫中开宴,她都随着张夫人参宴,但我细着回想下,居然只记下她的姿容,在姿容外,我竟是想不起她半件事宜。年少多气盛,而以她的姿容家世,性子再是张扬也不为过,偏生性子沉稳至此,我倒觉着颇值得寻味。”
“雅容骄纵冲动,陆斐清高自傲,但这二人都有些天真单纯,在我们长辈看来,是其可爱之处,但以五郎的眼光去看,却是逃不过一个‘蠢’字。倒是文蕙这孩子知事,虽未必能叫五郎满意,但绝不会令他厌恶。”
“可七娘——”
公孙皇后笑了笑。
“依我看,七娘的心思绝不比文蕙浅到哪去,五郎想要哄骗她却是难了。偏偏以她家世,她对五郎不像文蕙那般气短,自也不会像文蕙那般温顺。挑中这么个嫡妻,五郎婚后的日子怕是没他想的这么轻便。”
阮女官神色古怪地看着公孙皇后,她仔细听着怎么觉着皇后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
公孙皇后看出她的心思,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般想对五郎有失偏颇?”
阮女官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太子与太子妃闹脾气,圣人多会忧心着急,偶尔还会亲自去说和。怎么在燕王这里,圣人竟是乐见其夫妇不和?”
也就公孙皇后脾气宽和,而阮女官也是随她多年的老人,才敢问出这暗指皇后偏心的话。
“大郎与十二娘两人年少情真,在这雍极宫里实在难得,我实在不忍他们这份情谊就这么耗在那些事上。而五郎,”公孙皇后轻叹一声,“他太无情,也太轻视婚姻了,我是希望七娘能给他一个教训的。”
知子莫若母,公孙皇后十分了解她的次子,他生得绝顶聪慧,这份聪慧养出他一身傲气,而这份傲气又塑成他对人的苛刻。这份苛刻是对己,亦是对人,而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他对待人情的冷漠。即便对着骨血之亲,他给出的温情也不过了了,傅七娘虽是他亲自挑的妻子,但皇后可不信他对待七娘有多少情谊。
公孙皇后太过了解人心,知道似次子这般傲慢到想要掌握所有事物,总有一天是要吃大亏的——人力终究是有限,算不尽一切。
她知道自己的劝诫,心高气傲如燕王不会听从,于是便一直盼着他哪天能跌上一跤,然后从疼痛中明白这点。可惜,这孩子性子傲归傲,却实在有傲的的资本,无往而不利,事事都是一帆风顺。
若是这一桩由他亲自选定的婚事,能够教会他这点,那也真算值了。
正当公孙皇后与阮女官闲谈之际,一阵急而重的脚步声自屏风外响起,越来越近。
公孙皇后停下话声,转过头去,就见到皇帝大步走来。
皇帝身形颀长伟岸,面容英俊,蓄着须髯,目光炯然,虽已是中年,但形貌依旧能赞上一句英伟。这位英伟的帝王现在的心情十分好,五官舒展,目含笑意。
他挥退周遭宫人后,笑着对皇后说道:“阿蕴,今日春日宴,五郎可是看上哪家女郎了?”
公孙皇后面露好奇道:“官家怎么知道的?”
皇帝捋着颌须,低笑道:“方才五郎那小子派人去工部司要人去重修燕王府。他回京后,在这王府住了一个多月,都没挑什么,这会突然要重修王府,还不是因为动了情思……”
皇帝正是欣慰于爱子情窦初开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公孙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公孙皇后暗叹,这所谓的“情动之举”怕是五郎这孩子故意为之的。借这暗示他父皇,未必是觉得她这个做母后的会逆了他的心思,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用他父皇来给他的选择加了层筹码。
“……之前见五郎一直不肯成婚,朕还担心他是不是沾上什么恶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