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裂时会伴有极清脆的“叮”的一声,让人一惊。最初的几天声音不绝于耳,之后便慢下来,以至无声,不过数月甚至数年之后,仍会趁人不注意时,忽又“惊”一下。
“这就是开片的另一种美了,数日乃至数年计仍会有窑内反应的声响,过去五大名窑有半数以上都追求着各色各样类如开片的纹饰。公公日后若听到这种声响,别被吓到了,以为这是什么残次品。”
“哪里哪里,你徐少东家敬献的东西,岂有次品一说。”
说是敬献,一下子把双方的地位标榜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稚柳浑然不觉被羞辱的坦然姿态,颔首一笑。
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说话间又提到前朝突生裂缝的龙缸事件,徐稚柳解释,龙缸上的“璺”,其实就是上述提到陶瓷、玻璃上的裂纹。在烧造工艺还不至于炉火纯青的前朝,“璺”极容易在高温后出现在瓷器表面,但是裂隙的程度大小各有见解。
偏细的纹线,以冰裂纹为主的可谓“开片”,是一种美,并不影响龙缸的使用功能。
但以当时的眼光来看,御窑厂进贡的龙缸上有裂纹,可谓对皇家不敬。是时总领内务的大太监怒火冲冠,直接命令锦衣卫杖罚督陶官,并以皇帝之命不问青红皂白,派官员前往景德镇再行烧造。以至于龙缸任务之巨,几次掀起民变。
而今安十九坐在这位子上,上有内务府监察,司礼监党系斗争,下有官窑掣肘,民窑松散难治,他夹缝中生存,不可谓不如坐针毡,这也是他仅仅只是恫吓徐稚柳,而非直接杀死他以泄愤的根本原因。
徐稚柳作为湖田窑的少东家,以如今内廷的烧造需求来看,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徐稚柳可以死,但湖田窑不能动。可徐稚柳和湖田窑之间,却牵一发而动全身。
端看那一晚徐稚柳出现在府前,一大帮工人尾随其后的架势,安十九就知道目前他还杀不了他。
不过,换来用用也无不可。
若用得趁手,且当一条狗养着,也费不了多少心思。安十九如是想着,给张文思一个眼神,张文思果断退下,不久吴寅入内。
徐稚柳为他们二人介绍身份,安十九对吴寅哪里陌生?过去在禁中就见过的。
两人不过逢场作戏,各自作揖。
吴寅实话实说:“当日奉命去捉拿公公时,没想到公公还能有回来的一日。”
“托吴大人的福,小人命硬。”
“圣人心善,此次以戴死罪的形式容许大人回来协助县令,督管陶务,大人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岂敢岂敢,有那一回就够受的了,我再是命大恐怕也经不起
安十九抬手饮罢杯中酒,借口身体不适翩然离去。
一时间,莨风阁只剩下吴寅和徐稚柳二人。
吴寅回想起安十九离去前抱着的青梅瓶,脸色顿冷:“你今日过来,是特地给他送礼?”
徐稚柳点点头,没有开口。
吴寅见他神色冷淡,以为他责怪自己来得太晚,赶紧解释:“那日我接到赣州府急报,立刻出发前往剿匪。前后十数日被困在深山老林,险些丢去半条命,后回到府衙听说了此事,才觉察不好。等我赶回时,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雨夜那一出《杀鸡儆猴》实在演得好,加之安十九刻意放出风声,即便远在州衙,他也听到了茶馆里说书人们绘声绘色的演讲。
只那时已然事发,想到被困深山的十数日,又想起夏瑛被遣去攻打南蛮的一出,简直是如出一辙的“调虎离山”。
这么一想,哪里还能不明白?
“定是他们故技重施,故意将我调走,以让你无处支援,向他们低头。若我能早日回来,若我不轻易上当,你也不会……”
“我都知道。”
徐稚柳浅浅一笑,算作回应。
阿南事发之时,他
只吴寅离开突然,他还担心安十九会对他不利,却也不知何处去信。
思来想去只得作罢。
好在安十九没太丧心病狂。
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为了全安大人的脸面,彼此默许之下由他低声下气,来求一个“友好共处”的场面罢了。
徐稚柳盘膝于蒲团上,欠身倒了杯茶,浅色汤水晃动着,被他双手平举送到吴寅面前。
吴寅不习惯文人做派,赶紧摆手,接过去牛嚼牡丹似的一口喝下。末了还倒扣杯子,朝徐稚柳示意一滴不剩。
徐稚柳不由地笑了。
吴寅这才微松口气,又道:“你千万不要轻信了那阉贼的鬼话,他们那帮内廷的阉人,镇日活在算计里,没皮没脸,更没有骨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吴寅还要说下去,被徐稚柳以手掩唇,摇了摇头。
他当即意识到隔墙有耳,却是不怕,高声道:“老子还怕那阉贼?有本事明着来,不要暗地里伤人!”
徐稚柳但笑不语。
只是那笑意浮于表面,始终未达眼底。吴寅瞧着面前这人,看似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只神态、精神和内里仿佛都被掏空了,短短数日,浑似变了个人。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