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味道,他还拥着母亲替他抓来的一只、两只、三只……好多只幼小的雪狐,它们正从他滚烫的怀里不安分地钻出来,梅花小爪吧嗒吧嗒踩着他一路往上跑,一边互相嬉戏着,一边天性顽劣地拿自己的毛尾巴扫墨麒的额头、鼻尖、面庞。
温凉的毛毛扑在墨麒的脸上,解开了他紧缩的眉头。
宫九把冷帕翻了个面,重又敷上。
唐远道欲言又止地搓了搓手手,不知从何说起。他手臂上的那些银闪闪的暗器,还没卸下来,行动间互相碰撞,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你是唐门的人?”宫九极为受用墨麒难得虚弱黏人的状态,索性顺着墨麒的手,坐在他床头,但还是不忘继续审问唐远道。
宫九会对唐远道抱有极大的敌意,是因为唐远道有这身暗器之事,就连他也不知道。
当初拿唐远道做牵制墨麒的棋子时,宫九曾命属下查过唐远道的来历,但除了这就是个玉门关里普通父母双亡的小乞丐,好像品行挺好,从未偷抢过东西,筋骨也算上佳以外,属下并未查到有关于他的其他信息。
那时候,谁会想到这个其实无足轻重的棋子,居然会拥有如此精细而巧夺天工的暗器?
唐远道竟是利用这暗器,一路放倒了看守他的、看守地牢的士兵们,还没怎么惊起太大动静。若不是当时墨麒等一行人已经出了牢房,说不准唐远道当真能以一己之力,潜入李家地牢,将自己的师父和楚留香他们给捞出来呢!
胡铁花想起自己平时是如何逗弄唐远道的,不由地陷入沉默:“……”
幸好当时唐远道没拿这暗器戳他。
古人说的果真没错,不可欺人少年时啊!
楚留香看了胡铁花一眼,对唐远道说:“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如此精妙又细致的暗器,附着在唐远道的小短手上,简直贴合如同第二层皮肤,想来是担心孩子安全的唐家爹娘给儿子精心打制的。
唐远道挠了挠胳膊,将绑在手臂上的暗器三下两下卸了下来,重新变成一堆不怎么占地方的小零件:“不、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唐远道小心瞄了宫九一眼,觉得自己的小命好像光用暗器保不住,还是说实话比较好,“这是我爹娘去世前,教我做的。”
唐家爹娘离世已有好些年了,唐远道个头也长了不少,当时还极为合贴的天工暗器臂如今已紧的慌了,但好在功能未损,倒还能用。
“好啊,唐小道!”胡铁花突然指着唐远道叫起来,“你还老是骗道长自己背不下口诀,你连这种机关暗器都能做得出来,区区几道口诀你会背不住?”
唐远道冤枉地瘪了瘪肉嘟嘟的嘴:“我没骗师父!我真的背不住书……做机关和背口诀怎么能一样呢,机关就这样,这样,这样,”唐远道的手指以一种常人难以模仿的姿势,极其灵活地比划了几下,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就拼出来了吗?就是拼拼凑凑的事,很简单的……可背口诀就不一样了,又不能酱酱酿酿就背得下来……”
唐远道说着说着还委屈了:“我就是脑子不好使,背不下书嘛,但只要带我做一遍,我就能记住了啊……”
与其说唐远道是用脑子记东西,不如说他更擅长于身体记忆。
胡铁花干瞪眼:“——就是拼拼凑凑的事?”
那他怎么拼拼凑凑不出来?平日里就是折个竹蜻蜓他都能折的弯七扭八的。
楚留香拍了拍还想再问的胡铁花,叹道:“莫问了,问就是自取其辱。”
宫九冷冰冰的声音,插入重新回暖的气氛:“你是唐门的人?”
楚留香三两下就把话题带歪了,宫九却不会被带歪。唐远道等于是他亲手送到墨麒面前的,却出了暗器这档子事,岂不是相当于他宫九送了墨麒一个暗含瑕疵——还是大瑕疵——的礼物?
唐远道缩缩脖子,心里怵宫九怵得慌,尤其是现在师父还昏睡着,没法保护他了:“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个特别厉害的铁匠,我娘是个特别厉害的大夫,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楚留香叹息着劝宫九:“罢了吧,九公子。远道现在才多大,他爹娘既然会带他去玉门关那么偏远穷僻的地方,多半是想掩姓埋名,自然不会对才几岁大的孩子说这些事——”
宫九冷凝的眸光一转,目光落在楚留香身上:“若是当真想掩姓埋名,一辈子做个普通人家,他们又如何会教自己的孩子做这等暗器?”
楚留香一时语塞:“……或许是保命?”
宫九:“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保命。”
人是最容易泄密的动物了。甚至就连死人,放在经验丰富的捕快、仵作眼中,也在诉说着许多秘密。
若想毫不泄密,那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守密之法。
宫九又看向唐远道:“当初,我的人确实没曾查到你的爹娘为何带你来玉门关,他们又因何而死……便是前面一个问题你答不出来,那后一个你总该知道。”宫九没有停顿地逼问,“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唐远道明亮的眼睛,在听到宫九的问话后瞬间黯淡了下来。
宫九敲了敲床沿,冷漠地催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