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女眷因贾赦和宝玉两人出征,日夜悬心,连年也不曾好生度过。
贾珍腊月十二送贾敬棺柩回金陵安葬,府里只有尤氏、贾蓉和他的继妻三个正经主子,惜春在西府教养,并不回府过年。
巧姐儿元宵时吹了风,回去就有些发热。凤姐每日监督着女儿吃药,又怕荀哥儿感染了病气,张罗着把他挪到自己房中。好容易巧姐儿病好,宫里又传来消息,太上皇他老人家抱恙,要安排命妇们进宫请安。
凤姐和平儿两个每日陀螺一般转个不停,好容易歇歇喝口茶,外头忽报:“尤大奶奶来了。”
凤姐忙让把人请进来,又让平儿拢个手炉来。
尤氏抬手揭了兜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容。平儿把手炉递到她手中,看着尤氏乌青的眼底,心底暗暗诧异。
凤姐使眼色摒退了伺候的丫头们,平儿亲自去门前守着。尤氏拿帕子一捂鼻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凤姐被这情景唬的一跳,忙起身去拥她肩膀拍抚,问道:“你素日不是这样软弱的性子,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尤氏抹抹眼睛,握着凤姐双手,“凤丫头,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该不是珍大哥哥遇到什么不测!”凤姐拈紧帕子。
这样的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的,穷苦人家缺食少穿,多有生了歹念落草为寇的。他们常常埋伏在荒道里,拦路打劫往来行人,伤了人命也是常有的。
尤氏冷笑一声,“我倒情愿他……”
凤姐蹙起两道柳眉吊梢眉,“那是蓉儿?”
尤氏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情绪,缓缓道:“这事,我也不知道算在他父子两个谁身上。你方才猜到人命官司上头,虽不中,也差不离。是我那寡廉鲜耻的妹子,她、她……哎!”
原来那尤二姐自上回随母来吊唁贾敬,就一直留在宁国府住着。她老娘有心攀龙附凤,两个女儿也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都有些水性轻浮。
贾珍、贾蓉两个是不知道羞耻的,父子同槽也是常事。他一个叫姨妹,一个叫姨妈,亵玩起那尤氏两女更添三分背德意趣。
尤三姐爱龇牙,不如尤二姐温柔顺从,他两个也就更爱和二姐胡闹。
“我是装聋作哑惯了的,蓉儿媳妇却没经过这种事。那未婚夫张华嚷上门来,她听见那些污言秽语,气得病了几日,竟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
凤姐想不到那胡氏有这样的心气,忙问结果。
“他两个能听谁的话?”尤氏叹一声,接着道:“倒是我那妹子,我从前与你说过,她是许了人家的。她想留一条后路,就不敢真绝了那门亲事。也不知道她怎么和他们说的,竟当真搬了出去。”
凤姐闻言嗤笑一声。贾珍父子已将她亵玩如此,身份上又是妻妹、姨妈,他们也未必有心纳了她进门做姨娘。女子总有人老珠黄的一日,可不得找个乌龟嫁了。
“她就赁在花枝巷子里,也拨了丫头小厮伺候,只叫她奶奶,倒是似模似样。”尤氏摇摇头,叹道:“她在府里胡闹,总有我给她兜底,这一出去……”
凤姐捂着嘴,“莫非是她肚子里头——”
尤氏点点头,“今日报进来,已有五个月。”
国孝家孝两重,皮肤之娱还能遮掩,那肚子却怎么兜揽得住!
凤姐眉梢一挑,“她专等大了不能打才告诉你,竟是瞧着你是冤大头,逼你费心帮她扫尾。”
尤氏心底发寒,忍不住呜咽一声。
若是不帮她,到时被人揭发出来,贾珍两人吃了挂落,她又岂能独善其身?这竟是个不得不低头的恶心事。
依着凤姐往日手段,自有那杀伐果断的计策,保她一劳永逸。但她如今念着佛,又有心为儿女积德,只得道:“三月底除国孝,不若远远把她送到偏僻处,待她生了再说。这家孝虽算失德,比起国孝便不算什么了。”
尤二姐未必肯走,那容留她的地方也不敢说没有多嘴的人。尤氏拿不定主意,只眼巴巴瞅着凤姐。
凤姐想起那尤二姐还起意勾搭贾琏,若是贾琏没耐住,说不准如今满头包的就是自己。她心底感慨,再看尤氏更多了几分怜悯。
“她若是想死,你就不要再为她费心。只要她肯听话,我托了婶母为你寻个庄子便是。”
王子腾炙手可热,想来就是有人察觉,也不敢触王家的眉头。尤氏吃了定心丸,千恩万谢地去了。
谁知轿子才停在宁国府门口,就有花枝巷子的小厮匆忙跑来。尤氏心里一慌,也顾不得规矩体面,忙问何事。
“奶……姨……这、这……”
小厮原是叫惯了尤二姐“奶奶”,但如今正经的奶奶在跟前,又不知道叫什么了。只能含糊道:“突然有人闯进了院子里,把她接走了!”
尤氏身子一晃,忙叫丫头去请琏二奶奶。
内宅的妇人,管家理事是最说一不二的。但外头的事不能亲自出面,托人代做就要辗转许多,也更耗费时日。
凤姐才发了信给王太太,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三品爵威烈将军被兵部尚书告了。
她问贾琏:“这个兵部尚书,是不是常往咱们府上来的那个同宗贾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