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还在礼部衙门里公办,方婆子又去荣国府接姑娘,便只好由田远志接待封夫人。
封夫人年近六十,头发已将全白,衣衫也因浆洗多次而显露出一股穷酸味。
当日葫芦庙火起,殃及她家,一干家当烧了个干净。后来虽举家投靠父亲,但走失女儿、丈夫又离家不见,父亲封肃嫌弃她耗费家用,渐渐绝了父女之情,越发活的艰难。
香菱是黛玉的客人,林家虽不像荣国府一样讲究吃穿用度,但太师府的门第也不会薄待女客。因此当她穿着新裁的绫缎夏衣出来时,瞧见褴褛佝偻的母亲,一时愣在原地。
封夫人的眼睛已有些瞎了,她拄着竹杖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便偏头去瞧,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水绿倩影。
“英莲……”
那声音苍老粗噶,却听得香菱鼻子一酸。她快步走到封夫人跟前,伸伸手又不敢触碰。
田远志不好打扰她们母女团聚,便站起身,“菱姑娘先和夫人叙话,已有人去接大姑娘。”
一时花厅里的人都走了,香菱摸摸封夫人粗糙的手掌,把脸凑到她手心摩挲。
“英莲,我的囡囡!”
封夫人落下两行泪,指尖抚在她眉心胭脂痣上,轻泣道:“今日只当是梦,实在不敢相信还有母女相见之时……”
香菱幼年被拐,跟着拐子从姑苏走到扬州,又被薛家带到京城,从前的事早已不记得。但那双手抚在她脸上,却让她心底安宁又温暖。
“囡囡乖,娘在这里……”
香菱实在想不到还有重回母亲怀抱的一日,她低低啜泣几声,怯怯叫一声“娘。”
封夫人脸上满是泪痕,摸着她身上水滑细软的绸缎,却又忽而住了口。
女儿住在这太师府里,又是太师千金的好友,认了自己这个穷婆子,岂不是要回苏州过苦日子?等她到了说亲的年纪,难道就跟贩夫走卒过一辈子,每日操劳辛苦?
她扭过头,强硬下心肠,颤声道:“我……我不……”
“姑娘回来了!”
丫鬟通报的声音打断了封夫人的话,她见女儿站起身,便也跟着起来,朝门口看去。
她眼睛坏了看不清,只能闻到一阵香风,有个窈窕的女子走到跟前,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夫人快坐,黛玉是小辈,该我给夫人问安才是。”
黛玉。封夫人默念这个名字,知道她就是林太师的千金,忙道:“小妇人一介草民,不当小姐厚遇。”
黛玉见她衣衫残旧,鬓发虽梳的整齐,除了包头的布巾却全无装饰,心底也微微讶异。
她每日所见的妇人,譬如外祖母、舅母这样的诰命夫人,都是满头的华贵珠翠,再有那体面的婆子们,总也有些几根金银簪子。
像封夫人这样潦倒的,还是头一回见。
派去的人回报说,香菱的父亲旧年乃阊门一带的乡宦望族,只是生性淡薄无意为官,却也算一户殷实人家。不料才十一二年间,就已没落至此。
田远志早吩咐了茶,方婆子又命人送上糕点。封夫人略略用一点,待香菱却疏离了许多。
香菱心绪起伏得厉害,察觉不出这细微变化。黛玉年少不经事,只当她是累了,忙让收拾房舍,服侍她暂作休憩。
“林姑娘,”香菱红着脸,“不要另设房室,请母亲与我同住吧。”
她牵着母亲往自己院子去,小丫头烧好了热水,香菱亲自服侍她沐浴,换上方婆子送来的新衣裙。
封夫人摸着身上衣料沉默不语,香菱铺好床铺,柔声道:“母亲躺着睡一会,我……英莲给母亲捏捏。”
封夫人垂着头,咧嘴苦笑一声:“老妇人眼已经瞎了,姑娘……姑娘未必是我家那苦命的女儿……”
香菱不料她会说这样的话,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心下一片苦涩。
黛玉正要回自己院子,途经香菱门前,见她掩面出来,忙把人拉住。
“这是怎么了?”黛玉在她脸上细瞧,可不像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香菱抽噎着把话说了,心底也存了疑虑,“这么多年过去,我身上也没个信物,若是……”
黛玉光顾着为香菱高兴,实在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多方查证过,应当不会有错才是。”
她邀香菱到院中说话,命青鸢两人帮香菱打水洗脸,自己先去换衣裳。
雪雁帮黛玉宽衣,挑了两件家常衣裙给她选。
紫鹃忽道:“会不会是封夫人故意不肯认回香菱?”
黛玉一怔,雪雁道:“世上怎么会有人不认自己的亲骨肉?”
“或许是夫人怕香菱跟着她吃苦。”黛玉坐在榻边,盯着墙上挂的那幅《怀萱图》。
甄家已破败,甄老爷不知去了哪里,封夫人又穷苦老迈,等她去了,香菱一个妙龄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封夫人不肯认香菱,正是一片慈母心肠。
“咱们总想着帮香菱回家,却没想过她回去了该如何。”
黛玉闭眼想一想,亲自去寻封夫人说话。
封夫人正在榻上垂泪,听说林姑娘来了,忙伸手在脸上一擦,就要起身见礼。
“夫人安坐